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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九,关门冻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现在已是进九的季节,烤火煨酒、走亲串友的日子到了。

  冬天黑的早,六点多就看不清东西了。墙边早堆了一大堆干过性的树疙瘩,一个树疙瘩两人才抬到火塘边。添些树枝枯叶,用火一点,燃起来的疙瘩火,会一直燃烧到阳春才熄灭。这期间煮饭、炖肉都在火塘边完成。

  天色暗了下来,放牛人和牛儿也回家了。慢慢升起来的雾罩着一层白霜,稍有风吹,树叶嗦嗦颤抖。人的脸上象有一片薄薄的刀一次次刮过,象理发店的最后一道工序刮脸,生疼生疼的。

  男人到了冬季理发的次数减少了,留长长的头发,似乎可以保暖。也不用咋呼儿子那长过眉毛,遮过耳朵的长发,冬天似乎给人已宽容。

  冬季里人们穿着棉衣肥肥厚厚的,尤其是老年人仍然习惯那肥大的棉裤、棉衣。对现在的保暖衣、羽绒服不感兴趣,穿在身上轻飘飘的,怕不能抵冬风一吹。老头爱在腰间系丝帕一围一栓,呵呵,比谁都暖和。脚下的农田鞋,脚上羊毛织成的毛袜子,把秋裤扎在毛袜子里一裹,嘿嘿,寒从脚下生,再也生不起来了。

  年轻人当然看不上这身行头了,再冷也要把羽绒服敞开,走路扇一扇的。露出里面的毛衣,干练、时尚。有时也冷,说话都有颤音,但就不多加一层衣服。老人常翻白眼给年轻人,装啥二杆子?多加一层衣服难看不到哪去。

  入冬,那是储存各种物品且慢慢享用的时季。且不说瓜果蔬菜,腊肉。光看房边那成堆的干柴和疙瘩就知道冬季是温暖的。老人爱对年轻人唠叨,平常干活带一点,甭到时候了才使猛劲往回背。勤人背三遍,懒人压断腰。

  房边空坝上支起高高长长的木架,架上是红红的拖下来的柿皮,细细长长。用细麻绳串吊起来的柿饼,一串串,一排排过去,就等夜半的白霜,一次次地变甜。偶有不怕冷的喜鹊飞来啄柿饼吃,人们也不吼叫。说喜鹊是报喜鸟,它来了,好事就来了。

  火塘边的挂钩上有烧水的茶壶。一天下来淘米、洗菜、泡茶、洗脸、洗脚、加上给孩子们洗小衣小裤全都是开水。又不出钱,想用多少全凭自己。到晚上就换成挂鼎锅了,锅里一般是炖猪蹄子。更多是煮第二天才下锅的花云豆,豆子粒大饱满,用火慢慢熬出来很香,花费的时间比煮红小豆要多几倍。红红的火焰舔着锅底,花云豆在锅里不停翻滚。时不时用勺子搅一搅,香味弥漫开来。

  往往晚上这时,女人就把已睡着的最小孩子顺放在怀里。边翻烤白天孩子踏湿的棉鞋,边楼着孩子,轻轻的拍着孩子的屁股,身子一仰一晃悠。口中嘤嘤唱:幺儿幺儿乖乖,不吃妈妈奶奶…. ..

  老爷子吧嗒着烟斗(当地叫烟果子),爬在腿上酣睡的是大孙子。大孙子把头枕在老爷子的腿上睡,嘴角口水一滴一滴成丝线往下流。孙子时不时用手抓几下后背嗯嗯几声,老爷子帮忙摸几下,他又睡着了。老爷子给大孙子出了道题:院后一只虎,一枪打死二百五,一个麻雀担四两,多少麻雀担得完?孙子没算出来就睡着了。白天小子在学校疯很了、跳累了,算不出来枕着爷爷的腿就睡着了。

  冬日里乡下孩子总有冬天的游戏,打垒球、铲核桃、踢沙包、飘飞机、抓子儿、触电、跳房、跳绳好多好多, 全是自产的游戏,不用化钱买的东西做成。单单跳绳一项,让小子冬天里头上冒烟,身上出一身汗。两人甩绳,三人一起跳并要唱:江姐江姐好江姐,你为人民洒鲜血;判徒判徒蒲志高,你是人民的狗强盗…

  腿脚要与甩绳的人配合一致,不然脚踏绳就算输,换别人跳了。常常有拐气的孩子加快甩绳和唱的速度,用力甩绳让跳的人跟不上节拍。孩子们其中只要有一人一慌,就输了,就该下一轮了。换上的另一组人也是这样做,也想让跳的这些人下不了台,再由他们再去玩。通常是几个回合下来每个人就只冒汗和出粗气了。老师在一旁欣慰地欣赏,是呀,教室里不许生火,孩子毕竟还小,课间十分钟不再到室外活动活动,这冷天冷地地,谁受得了。嫩手嫩脚地,怕也会冻坏的。有了这些游戏,体育课、课间休息老师统统会把孩子们赶出教室玩,不仅能热身,也能增强体质。

  老太婆吸的是水烟斗,装上儿子在外面买回来的绵烟丝,夜夜听见:“噜噜噜…”吸水烟斗声音。现在年轻女人不再喜欢这水烟斗,也不吸烟,只是很好奇这像艺术品的东东能发响声。铜质的水烟斗有些年代了,是婆婆的婆婆传下来的,拿在手里有明显重量,是真铜打的哦。老太婆取下前端装烟部分用嘴吹了吹,对女人说,睡吧,别等了,都不知道啥时才回来,明儿还要早起呢。

  女人是在等孩子他爸,他爸到狗娃家吃饭去了。每年冬天,尤其到了下雪的日子,农家人就开始挨家接户地杀猪。杀猪时要叫些人来帮忙,其实是把团转四邻喊到一起吃肉喝酒,很热闹,主家备很多菜,最好能叫上几个当地有头有脸的人来更好,所有人好像过年时的兴奋。乡下叫吃刨膛(只是音对,至今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哪两字)。一般女人来了就是洗菜、生火、做饭、煮肉、煨酒;男人来了一部分去打牌,一部分手巧的帮忙褪猪毛、翻猪肠、挂肉。末了就是五六桌一字排开一起开吃,这些农活基本上算做完的日子是最神仙的日子。

  男人们天天这样到东家去西家,自然少不了同桌的比拼酒量。红着眼吼叫划拳:“一心敬哪,二红喜呀,三桃源哦,四匹马…..”

  五六中桌中总有几个人倒下,老人、女人、孩子们吃毕后并不着急回家,而是站在那比酒的桌子人身后观看。如果看见有年轻媳妇暗地帮自己男人用水代替酒,再挤眼也没用。

  而齐声喊:“不算数,不算数,重来!二娃子,那是水,是假的。不行,不能捉二娃子….”

  二娃子摆摆手说,我不和你计较,再来。六六顺哪,七个巧!呵呵,你输了,真的要喝…”他连输赢也分不清了,软塌塌地爬在桌子上,手还一晃一晃。终于“吧嗒”一下把整个手杆摔在桌上的菜碟子上,满桌子上的碟子砰砰一正乱滚。

  人们都哈哈哄笑“二娃子,喝酒喝不赢人家,不行了。醉了,这回真的醉了。快给人家架回去…”

  终于等到几人把男人架回扔到床上,他们说,只多喝了一点点!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女人就忙起来了,把孩子塞给正在骂儿子的婆婆怀里:又出去充能干装疯了?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女人赶紧倒水,拧干毛巾给男人擦脸洗脚,扯下衣衫满身擦,女人已习惯这个笨猪样儿了,一通下来,连洗脸盆里的水都带酒味。再用力把猪推到床里面盖上被子,再回到火塘边抱孩子。

  老太婆看看女人埋头在打盹,说“别熬了,熬鹰哪?!”

  女人翘起嘴:“满屋子酒气气,再说,你儿子一下还要喝水哪!喝水了就对了。”

  老太婆笑笑:“都晓得疼他,都是让你给惯的,没样儿了。哎,早些年媳妇都怕婆婆,现在不兴这个了,好哇!不然,娃儿呢,你要受多大罪哟。”

  女人抬起头说:“妈,你是个好人,不会让我受罪的。”

  老太婆:“那当然,听我婆婆的婆婆讲,有个女人叫苦女子,小时候给一家当抱女子(童养媳)。天天受婆婆的气,男人也不敢管。天不亮就起床推磨碾米,作饭、烧菜,一样也不能落下。都半夜了还不能睡觉,天天上眼皮打下眼皮,没精神。有天晚上实在熬不住了就唱:瞌睡神,瞌睡神,瞌睡来了不由人;啥时等到公婆死,一觉睡到大天明...没唱完,住在隔壁的公婆听到了,问苦女子,你唱的啥?苦女子说,瞌睡神,瞌睡神,瞌睡来了不由人;只盼公婆活百岁,天天早上叫我们…”

  女人一听,呵呵,真的,假的哟。

  塘火里的火越燃越旺,火苗发出:“胡胡胡…”地响,老爷子把烟斗一磕:“火在笑,亲人到咧”。

  话音未落地,门外狗就叫了。厚厚地大门被推开,吱吱呀呀半天才挤进个人。随人进屋一股冷风骤然刮进来,火苗忽一下飘向女人。女人大叫:“快关门,快关门”!

  来客是邻居家的老人,人老了,瞌睡少,就爱找同样的老头串串门,摆摆龙门阵。反正也睡不着。老爷子先把烟斗给来客,就唤女人去煨酒。

  乡下人烤火有个习惯,就是坐在火塘边,边烤火边喝酒。啥菜也不用,当地人叫“杠火炉神”。就是把当地的土包谷酒用麻土酒罐子装上,再住火塘边一煨,直到罐子上的包谷塞子煮起来了,才倒到每个喝酒人的手上的杯子里。当然乡下人喝酒的杯子也大的很,起码一杯装一两。一口是喝不完了,但这酒一口没下去,先是那浓浓地酒味直窜你鼻子。喝下一点,从舌头开始到喉咙到肠子九道弯后落入肚子,一路烧下河。呵呵,这才叫烧酒啊!

  城里人或离开乡下到城里生活了几年的人回来了,很鄙视这种喝法,乡下也叫喝光蛋蛋酒。城里人会很不肖地说,这哪叫喝酒?用话下酒,受不了!还不如说喝酒下话呢,嘿嘿…实在没意思透顶。

  床上男人吆喝要喝水,喊叫嘴干的很。女人起身端起早已凉好的开水进屋了,伺候完就把孩子放到也上床的婆婆身边。再也不管火塘边那两老头摆那又长又臭的龙门阵了,不知道那酒这么慢慢抿到何时才停止,话要说到鸡叫几遍才说完。算了,女人麻利脱下衣服钻到男人被窝中。呵呵,猪儿就是暖和哦。想想,真好呢,真的能睡到大天明!没想完,她已合着男人鼾声,做自己的梦了。

  窗外雪在轻轻地飘,静静地山村夜,正在缓缓变得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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