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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文字
这是公众号第700瓣书香。
一直以来，我收集读到的好文字。到今天两年多，已是整整七百篇了。在几个月前，我不知不觉萌生了一些怀疑：究竟什么样的文字才算是好文字?盯着一个熟悉的字看很久，我们心里会惊讶这个字为什么会是这样?看了许许多多文章，我也开始怀疑，什么才是好文字?
这种怀疑感蔓延到我的笔端。我以前时常会写一些文字，记录一些值得留念的事情和心境。近半年来这种习惯来也废弛了。每当我下笔想要写点什么，就不自禁地怀疑：这些表达有意义吗?
我曾经孜孜不倦地寻找好文字，有两种是我一直寻找的：一种是真心流露，清澈得让人看见心底的纹路。第二种是有风韵的文字，像花树春生和水面波光，自然而然地展开，便具有了最精巧对称的形式。
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惶恐。当代任何一个网站，任何一本无名小书，都可以找到对称优美的句子，毫无瑕疵;任何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真诚而歇斯底里。那时，文字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洪流，将我淹没。真应了《战争与和平》里的那句话：给人生带来不幸的，不是匮乏，而是过量。我不是找不到好文字，而是类似的好文字太多。当它们不再稀缺时，也就丧失了魅力。
就像绘画。起初，人们只是想描摹现实。但是随着画家越来越多。世界的图影已经泛滥成灾，画者便不屑一顾地摒弃了现实。那些高超的绘画艺术家，转向了描摹隐秘的内心。他们的画越来越不易看懂。文学也是如此吧，那些作者不再尝试让大家理解，只是追求着自我表达。那些文字当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密码，只有和他们同一族群的人，才可能破解这些密码，领会作者隐匿其中的意义。大众被摒弃在外边。
平淡真实变成了平凡甚至平庸，精巧优美变成了智力的栅栏。这样的文学场景下，究竟什么才算是好文字呢?
我能明白的只有一点，所谓的文字，无非就是我们为自己编织的一张网，捕捞时间之河里随水漂走的幽思。记得有一次弟弟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小时候的事。我对那件事毫无印象。看他逐渐变得失落，我忽然有了一种遗憾，我生命中的某个片段被遗失了。弟弟保存下来，我却已成路人，不知道把它安放在何处。
无论对于多么伟大的作者来说，那极少的感思能被文字捕捞上来，已是幸运;若是被人懂得和珍惜，更是一种奢侈。
那些感思从我们的生命里剥落，变成文字篇章。虽未枯萎，却也不再完整。巧而又巧的是，某天它被别人拾起，并镶嵌到那个人的生命中。于是，这些文字便拥有了读者。那些伟大的作品，无非就是让更多的人可以将其镶嵌到他们的生命中;或者因其自身的重量，足以昭示一个失落时代。
我曾经惊讶，中文世界里最美的汉字，是兰亭边酒至微醺的诗稿，是侄儿去世之际和泪而书的祭稿，是品尝友人送来的甘美韭花酱后的回信。这些无比精妙的艺术作品，在创作者当时的生命中，仅是一种偶然。
是的，好的文字，大多数时候都是偶然。更多情况下，我们身上崩落的碎片只对我们自己有意义，这些文字是无法被他人拾起的。它们最终都将归拢到自身。
在找寻前面那六百九十九篇文章时，我在文字的海洋里一片一片地将它们打捞，编织成网，现在也已漂泊、迷失。曾经我执着地认为文字的美是因为作者已赋予它魅力，未曾料到，这些文字之所以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偶然。我认为的美，是因为它可以镶嵌到我的生命中。也许某一天，当这些文字围绕着我，浮现它携带的感思，这时，它的意义才会纤毫毕现地显现出来。它才会变成我的——真正的好文字。
所以，我跟学生们讲：等有一天你们长大了，才会发现世界上最好的文字，不是排比句，不是诗歌化用，不是虚实结合写出来的篇章，而是你们战战兢兢写出来的第一封情书，是爸爸妈妈留在桌上提醒你按时吃饭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