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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故事有哪些篇(1):安徒生童话 一年的故事


这是一月的末尾;可怕的暴风雪在外面呼啸。雪花扫过街道和小巷;窗玻璃外面似乎糊满了一层雪;积雪整块整块地从屋顶上朝下面坠落。人们东跑西窜起来;你撞到我的怀里,我倒到你的怀里;他们只有紧紧地相互抱住,才能把脚跟站稳。马车和马好像都扑上了一层白粉似的。马夫把背靠着车子,逆着风把车往回赶。车子只能在深雪中慢慢地移动,而行人则在车子挡住了风的一边走。当暴风雪最后平息下来以后,当房屋之间露出一条小路的时候,人们一碰头,仍然是停下来站着不动。谁也不愿意先挪开步子,自动站到旁边的深雪里去,让别人通过。他们这样静静地站着,直到最后大家好像有了默契似地,每人牺牲一条腿,把它伸向深深的雪堆里面去。

天黑的时候,天气变得晴朗起来了。天空好像是打扫过似的,比以前更高阔、更透明了。星星似乎都是崭新的,有几颗还是分外地纯净和明亮哩。天冷得发冻,冻得嗦嗦地响。这使得积雪的外层一下子就变硬了,明天早晨麻雀就可以在它上面散步。这些小鸟儿在雪扫过了的地上跑跑跳跳;但是它们找不到任何东西吃,它们的确在挨冻。

“吱吱喳喳!”这一只对另一只说,“人们却把这叫做新年!比起旧年来,它真糟糕透了!我们还不如把那个旧年留下来好。我感到很不高兴,而且我有不高兴的理由。”

“是的,人们在跑来跑去,在庆贺新年,”一只冻得发抖的小麻雀说。“他们拿着盆盆罐罐往门上打①,快乐得发狂,因为旧年过去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希望暖和的天气就会到来,但是这个希望落了空——天气比以前冻得更厉害!人们把时间计算错了!”

“他们确是弄错了!”第三只麻雀说。它的年纪老,顶上还有一撮白头发。“他们有个叫做日历的东西。这是他们自己的发明,因此每件事情都是照它安排的!但是这样却行不通。只有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年才算开始——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我就是照这办事的。”

“不过春天在什么时候到来呢?”别的几只一齐问。

“鹳鸟回来的时候,春天也就到来了。不过鹳鸟的行踪不能肯定,而且住在这儿城里的人谁也不知道这类的事情;只有他们乡下人才能知道得更多一点。我们飞到乡下去,在那儿等待好不好?在那儿,我们是更接近春天的。”

“是的,那也很好!”一只跳了很久的麻雀说;它吱吱喳喳叫了一阵,没有说出什么了不起的话语。“我在城里有许多方便;飞到乡下以后,我恐怕难免要怀恋它。在这附近的一个房子里有一个人类的家庭。他们很聪明,在墙边放了三四个花盆,并且把它们的口朝里,底朝外。花盆上打了一个小洞,大得足够使我飞出飞进。我和我的丈夫就在这里面筑了一个窝。我们的孩子们都是从这儿飞出去的。人类的家庭当然是为了要欣赏我们才作这样的布置的,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办了。他们还撒了些面包屑,这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欣赏。所以我们吃的东西也有了;这倒好像他们是在供养我们哩。所以我想,我还不如住下来,我的丈夫也住下来,虽然我们感到并不太高兴——但是我们还是要住下来了!”

“那么我们就飞到乡下去,看看春天是不是快要来了!”于是它们就飞走了。

乡下还是严酷的冬天;寒冷的程度要比城里厉害得多。刺骨的寒风在铺满了雪的田野上吹。农民戴着无指手套,坐在雪橇上,挥动着双臂来发出一点热力。鞭子在膝头上搁着,瘦马在奔跑——跑得全身冒出蒸汽来。雪发出碎裂声,麻雀在车辙里跳来跳去,冻得发抖:“吱吱!春天什么时候到来呢?它来得真慢!”

“真慢!”田野对面那座盖满了雪的小山发出这样一个声音。这可能是我们听到的一个回音,但是也许是那个奇怪的老头儿在说话。他在寒风和冰冻中,高高地坐在一堆雪上。他是相当白了,像一个穿着白粗绒外套的种田人一样。他有很长的白头发、白胡子、苍白的面孔和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

“那个老头子是谁呢?”麻雀们问。

“我知道!”一只老乌鸦说。它坐在一个篱笆的栏栅上,相当谦虚地承认我们在上帝面前都是一群平等的小鸟,因此它愿意跟麻雀讲几句话,对它们做些解释。“我知道这老头子是谁。他就是‘冬天’——去年的老人。他不像历书上说的,并没有死去;没有,他却是快要到来的那个小王子‘春天’的保护人。是的,冬天在这儿统治着。噢!你们还在发抖,你们这些小家伙!”

“是的,我不是已经说过么?”最小的那只麻雀说。“历书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发明罢了;它跟大自然并不符合!他们应该让我们来做这些事,我们要比他们聪明得多。”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又差不多过去了。森林是黑的;湖上的冰结得又硬又厚,像一块坚硬的铅。云块——的确也不能算是云块;而是潮湿的、冰冻的浓雾——低低地笼罩着土地。大黑乌鸦成群地飞着,一声也不叫,好像一切东西都睡着了似的。这时有一道太阳光在湖上滑过,像一片熔化了的铅似地发着亮光。田野和山丘上的积雪没有像过去那样发出闪光,但是那个白色的人形——“冬天”本人——仍然坐在那儿,他的眼睛紧紧地瞪着南方。他没有注意到,雪铺的地毯在向地下沉,这儿那儿有小片的绿草地在出现,而草上挤满了无数的麻雀。它们叫着:“吱呀!吱呀!春天现在到来了吗?”

“春天!”这个呼声在田野上、在草原上升起来了。它穿过深棕色的树林——这儿树干上的青苔发出深绿色的闪光。于是从南方飞来了两只最早的鹳鸟;它们每一只的背上坐着两个美丽的孩子②——一个是男孩子,一个是女孩子。他们飞了一个吻,向这大地敬礼。凡是他们的脚所接触的地方,白色的花儿就从雪底下回出来。然后他们手挽着手走向那个年老的冰人——“冬天”。他们依偎在他的胸脯上,拥抱他。在此同时他们三个人就不见了,周围的一切景象也消失了。一层又厚又潮的、又黑又浓的烟雾把一切都笼罩住了。不一会儿风吹起来了。它奔驰着,它呼啸着,把雾气赶走,使得太阳温暖地照出来。冬天老人消逝了,春天的美丽孩子坐上了这一年的皇位。

“这就是我所谓的新年!”一只麻雀说,“我们重新获得了我们的权利,作为这个严峻的冬天的报偿。”

凡是这两个孩子所到的地方,绿芽就在灌木丛上或树上冒出来,草也长得更高,麦田慢慢染上一层绿色,变得越来越可爱了。于是那个小姑娘就在四处散着花。她提起身前的围裙,围裙里兜满了花儿——花儿简直像是从那里面生出来的一样,因为,不管她怎样热心地向四处散着花朵,她的围裙里总是满的。她怀着一片热忱,在苹果树上和桃树上撒下一层雪片一样的花朵,使得它们在绿叶还没有长好以前,就已经美得可爱了。

于是她就拍着手,那男孩子也拍着手。接着就有许多鸟儿飞来了——谁也不知道它们从哪儿飞来的。它们喃喃地叫着,唱着:“春天到来了!”

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色。许多老祖母蹒跚地走出门来,走到太阳光里来。她们简直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欢快地四处游玩,观赏那些田野里遍地长着的黄花。世界又变得年轻了。“今天外面真是快乐!”老祖母说。

森林仍然是棕绿色的,布满了花苞。又香又新鲜的车叶草已经长出来了。紫罗兰遍地都有,还有秋牡丹和樱草花;它们的每片叶子里都充满了汁液和力量。这的确是一张可以坐的、美丽的地毯,而一对年轻人也真的手挽着手地坐在它上面,唱着歌,微笑着,生长着。

一阵毛毛细雨从天上向他们降落下来,但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它。因为雨点和欢乐的眼泪混在一起,变成同样的水滴。这对新婚夫妇互相吻着,而当他们正在吻着的时候,树林就开始欣欣向荣地生长。太阳升起来了,所有的森林都染上了一层绿色。

这对新婚的年轻人手挽着手,在垂着的新鲜叶簇下面散着步。太阳光和阴影在这些绿叶上组合出变幻无穷的可爱色调。这些细嫩的叶子里充满了处女般的纯洁和新鲜的香气。溪涧晶莹地、快乐地在天鹅绒般的绿色灯芯草中间,在五光十色的小石子上,潺潺地流着。整个大自然似乎在说:“世界是丰饶的,世界将永远是丰饶的!”杜鹃在唱着歌,百灵鸟也在唱着歌:这是美丽的春天。但是,柳树已经在它们的花朵上戴上了羊毛般的手套——它们把自己保护得太仔细了,这真使人感到讨厌。

许多日子过去了,许多星期过去了,炎热的天气就接踵而来。热浪从那渐渐变黄的麦林中袭来。北国的雪白的睡莲,在山区镜子般的湖上,展开巨大的绿叶子。鱼儿跑到它们下面歇凉。在树林挡着风的一边,太阳照到农家屋子的墙上,暖着正在开放的玫瑰花;樱桃树上悬着充满了汗液的、红得发黑的、被太阳光晒热了的浆果。这儿坐着那位美丽的“夏天”少妇——她就是我们先前所看到的那个小孩和后来的新嫁娘。她的视线在盯着一堆正在密集的乌云;它们像重叠的山峰,又青又沉重,一层比一层高。它们是从三方面集拢来的。它们像变成了化石的、倒悬的大海一样,向这树林压下来;而这树林,像着了魔一样,变得寂然无声。空中没有一点动静;每一只飞鸟都变得哑然。大自然中有一种庄严的气氛——有一种紧张的沉寂。但是在大路和小径上,行人、骑马的人和坐车子的人都在忙于找隐蔽的处所。

这时好像是从太阳里爆裂出来的闪光,在燃烧着,在耀眼,在把一切都吞没掉。一声轰雷把黑暗又带回来。大雨在倾盆地下泻。一会儿黑夜,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静寂,一会儿发出巨响。沼地上细嫩的、棕色羽毛般的芦苇,像长条的波浪似地前后摇曳着。树林里的枝桠笼罩在水雾里。接着又是黑暗,又是闪光;又是静寂,又是巨响。草和麦子被打到地上,浸在水里,好像永远不能再起来似的。但是不一会儿雨就变成了轻柔的细点;太阳从云层里出来了;水滴像珍珠似地在叶子和草上发出闪光;鸟儿在歌唱;鱼儿从湖水上跃出来;蚊虫在阳光里跳着舞。在那咸味的、起伏波动着的海水中的大礁石上,坐着“夏天”本人——他是一个强健的人,有粗壮的肢体和滴着水的长发。他坐在温暖的太阳光里,洗完冷水浴后,更显得精神抖擞。四周的大自然又复活起来了;一切都显得丰茂、强壮和美丽。这是夏天,温暖的、可爱的夏天。

从那一片丰茂的苜蓿地上升起一阵愉快和甜美的香气;蜜蜂在一个庙会旧址上嗡嗡地唱歌。荆棘在那个作为祭坛的石桌上蔓延着。这个祭坛,经过了雨洗,在太阳光中射出光来。蜂后带着她的一群蜜蜂向那儿飞去,忙着制造蜡和蜜。只有“夏天”和他强健的妻子看到了这情景。这个堆满了大自然的供品的祭坛,就是为他们而设的。

黄昏的天空射出金光,任何教堂的圆顶都没有这样华丽。月光在晚霞和朝霞之间亮着③:这是夏天。

许多日子过去了,许多星期过去了,收获人的明晃晃的镰刀在麦田里发着光;苹果树枝结着红而带黄的果实,弯下来了。蛇麻一丛一丛地低垂着,发出甜美的香气。榛子林下悬着一串一串的硬壳果。一个男子和女子——“夏天”和他安静的妻子——在这儿休息着。

“多么丰富啊!”她说,“周围是一种丰饶的景象,使人觉得温暖和舒适。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渴望安静和休息——我不知道怎样把这感觉表达出来。现在大家又在田里工作了。人们总想获得更多、更多的东西。看吧,鹳鸟成群地来了,遥遥地在犁头后面跟着。那是把我们从空中送来的埃及的鸟儿啊!你记得当我们是一对小孩的时候,我们怎样来到这北方的国度吗?我们带来花儿、愉快的阳光和树林的绿色外衣。风儿对树林非常粗暴。那些树像南方的树一样,变成了黑色和棕色;可是它们没有像那些树一样,结出金黄的果实!”

“你想看到黄金的果实吗?”“夏天”说,“那么请你欣赏吧。”

他举起他的手臂。于是树林里的叶子就染上了一片深红和金黄;于是整个的树林就染上了美丽的色彩。玫瑰花里面亮着鲜红的野蔷薇子,接骨木树枝上沉重地挂着串串的黑果实;成熟了的野栗子从壳里脱落下来。在树林的深处,紫罗兰又开花了。

但是这“一年的皇后”一天一天地变得沉寂,一天一天地变得惨白。

“风吹得冷起来了!”她说,“夜带来了潮湿的雾。我渴望回到我儿时的故乡去。”

于是她看到鹳鸟飞走了。每一只都飞走了!她在它们后面伸着手。她抬头望望它们的窝——那里面是空的。有一个窝里还长出了一棵梗子很长的矢车菊;另一个窝里长出了一棵黄芥子,好像这窝就是为了保护它而存在似的。于是麻雀就飞上来了。

“吱吱!主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风一吹起来,他就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他就离开这国家了。祝他有一个愉快的旅行!”

树林里的叶子渐渐变得枯黄了,一片一片地落下来;狂暴的秋风在怒号。这已经是深秋了;“一年的皇后”躺在枯黄的落叶上,用她温和的眼睛望着那些闪亮的星星,这时她的丈夫就站在她的身边。有一阵风从叶子上扫过;叶子又落了,皇后也不见了,只有一只蝴蝶——这一年最后的生物——在寒冷的空中飞过去。潮湿的雾下降了;接着就是冰冻的风和漫长的黑夜。这年的国王的头发都变得雪白了,但是他自己不知道;他以为那是从云块上飞下的雪花。不久,薄薄的一层雪就盖满了绿色的田野。

这时教堂上敲出圣诞节的钟声。

“这是婴孩④出生的钟声!”这年的国王说,“不久新的国王和皇后就要出生了。我将像我的妻子一样,要去休息了——到那明亮的星儿上去休息。”在一个新鲜的、盖满了雪的绿栎树林里,立着圣诞节的安琪儿。他封这些年轻的树儿为他圣诞晚会的装饰品⑤。

“愿客厅里和绿枝下充满了快乐!”这年的老国王说。在几个星期以内,他就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我休息的时间快到了。这年的一对年轻人将得到我的王冠和节杖。”

“然而权还是属于你的,”圣诞节的安琪儿说,“你有权,你不能休息!让雪花温暖地盖在年幼的种子上吧!请你学习忍受着这样的事实:别人得到尊敬,虽然实际上是你在统治着。请你学习忍受着这样的事实:别人忘记你,虽然实际上你是在活着!当春天到来的时候,你休息的时期也就不远了。”

“春天什么时候到来呢?”“冬天”问。

“当鹳鸟回来的时候,他就到来了!”

满头白发和满脸白胡子的“冬天”,现出一副寒冷、佝偻和苍老的样子,不过他却健壮得像冬天的风暴,坚强得像冰块。他坐在山顶的积雪上,朝着南方望,正如他在上一个“冬天”坐着和望着一样。冰块发出刮刮的声音;雪在叽叽地响;溜冰人在光滑的湖面上飘来飘去;渡乌和乌鸦立在白地上,非常醒目。风儿没有一丝动静。在这无声无息的空气中,“冬天”紧捏着他的拳头,大地到处都结成几尺厚的冰块。

这时麻雀又从城里飞出来了,同时问:“那儿的老人是谁呢?”

渡乌又坐在那儿——也许这就是上一只渡乌的儿子吧,横竖都是一样的——对它们说:“那是‘冬天’——去年的老人。他并没有像历书上说的死去了;他正是快要到来的春天的保护者。”

“春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麻雀问,“只有他到来,我们才有快乐的时光和更好的统治!那个老家伙一点也不行。”

“冬天”望着那没有叶子的黑树林沉思地点着头。树林里的每一棵树都露出枝条的美丽形态和曲线。在这冬眠的时期,冰冷的雾从云块上降落下来;于是这位统治者就梦见了他的少年时代,梦见了他的青壮年时代。将近天明的时候,整个的树林已经穿上了一层美丽的白霜衣。这是“冬天”的夏夜梦。接着太阳就把白霜从树枝上驱走。

“‘春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麻雀问。

“春天!”这像一个回音似的从盖满了雪的山丘上飘来。太阳照得更温暖,雪也融化了,鸟儿在喃喃地唱“春天到来了”!

于是第一只鹳鸟高高地从空中飞来了,接着第二只也飞来了。每只鹳鸟的背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孩子。他们落到田野上来,吻了这土地,也吻了那个沉默的老人。于是这位老人就像立在山上的摩西⑥一样,在一团迷蒙的雾气中不见了。

这一年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这真是非常好!”麻雀们说,“而且这也是非常美,但是它跟历书上说的不相符,因此是不对的。”

①这是丹麦的一个古老的风俗:每年12月31日,年轻人把土罐子往农屋的门上打,闹出很大的声音来。主人这时就来追赶.最后就请他们到家里来喝酒。

②鹳鸟是一种候鸟。据丹麦民间的传说,它冬天飞到埃及去避寒;它同时还是“送子”的特使:小孩都是由它从辽远的地方送来的。

③在北欧,特别是在瑞典,夏天有一个时期几乎没有黑夜。

④指耶稣,圣诞节就是他的生日。

⑤基督教国家的习惯:在圣诞节的时候,客厅中总有一棵装饰得很华丽的枞树,上面挂着许多送给孩子们的圣诞礼物。

⑥据古代希伯莱人的传说,摩西是他们最早的立法者(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第三十四章),而他所定的法律是他站在西乃山上时与上帝商量好的。

安徒生童话故事有哪些篇(2):安徒生童话 天国花园


从前有一位国王的儿子,谁也没有他那么多美丽的书: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在这些书本里他都读得到,而且也可以在一些美丽的插图中看得见。他可以知道每个民族和每个国家。不过天国花园在什么地方,书上却一字也没有提到。而他最想知道的正是这件事情。

当他还是一个小孩、但已经可以上学的时候,他的祖母曾经告诉他,说:天国花园里每朵花都是最甜的点心,每颗花蕊都是最美的酒;这朵花上写的是历史,那朵花上写的是地理和乘法表。一个人只须吃一块点心就可以学一课书;他越吃得多,就越能学到更多的历史、地理和乘法表。

那时他相信这话。不过他年纪越大,学到的东西越多,就变得越聪明。他知道,天国花园的美景一定是很特殊的。

“啊,为什么夏娃要摘下知识之树的果子呢?为什么亚当要吃掉禁果呢?如果我是他的话,这件事就决不会发生,世界上也就永远不会有罪孽存在了。”

这是他那时说的一句话。等他到了17岁,他仍然说着这句话。“天国花园”占据了他整个的思想。

有一天他在森林里散步。他是单独地在散步,因为这是他生活中最愉快的事情。

黄昏到来了,云块在密集着,雨在倾盆地下着,好像天空就是一个专门泻水的水闸似的。天很黑,黑得像在深井中的黑夜一样。他一会儿在潮湿的草上滑一脚,一会儿在崎岖的地上冒出的光石头上绊一跤。一切都浸在水里。这位可怜的王子身上没有一丝是干的。他不得不爬到一大堆石头上去,因为这儿的水都从厚青苔里沁出来了。他几乎要倒下来了。这时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嘘嘘声。于是他看到面前有一个发光的大地洞。洞里烧着一堆火;这堆火几乎可以烤熟一只牡鹿。事实上也是这样。有一只长着高大的犄角的美丽的牡鹿,被穿在一根叉子上,在两根杉树干之间慢慢地转动。火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女人,样子很像一位伪装的男人。她不断地添些木块到火里去。

“请进来吧!”她说。“请在火旁边坐下,把你的衣服烤干吧。”

“这儿有一股阴风吹进来!”王子说,同时他在地上坐下来。

“我的孩子们回来以后,那还要糟呢!”女人回答说。“你现在来到了风之洞。我的儿子们就是世界上的四种风。你懂得吗?”

“你的儿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王子问。

“嗨,当一个人发出一个糊涂的问题的时候,这是很难回答的,”女人说。“我的儿子各人在做着各人自己的事情。他们正在天宫里和云块一道踢毽子。”

于是她朝天上指了一下。

“啊,真有这样的事情!”王子说。“不过你说话的态度粗鲁,一点也没有我周围的那些女人的温柔气息。”

“是的,大概她们都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吧!如果我要叫我的儿子们听话,我的要厉害一点才成。这点我倒是做得到,虽然他们都是一些固执的家伙。请你看看墙上挂着的四个袋子吧;他们害怕这些东西,正如你从前害怕挂在镜子后面的那根竹条一样。我告诉你,我可以把这几个孩子叠起来,塞进袋子里去。我们不须讲什么客气!他们在那里面待着,在我认为没有必要把他们放出来以前,他们不能出来到处撒野。不过,现在有一个回来了!”

这是北风。他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冲进来。大块的雹子在地上跳动,雪球在四处乱飞。他穿着熊皮做的上衣和裤子。海豹皮做的帽子一直盖到耳朵上。他的胡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雹子不停地从他的上衣领子上滚下来。

“不要马上就到火边来!”王子说,“否则你会把手和面孔冻伤的。”

“冻伤?”北风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冰冻!这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不过你是一个什么少爷?你怎么钻进风之洞里来了?”

“他是我的客人!”老女人说。“如果你对于这解释感到不满意的话,那么就请你钻进那个袋子里去——现在你懂得我的用意了吧!”

这话马上发生效力。北风开始叙述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工夫到了些什么地方去过。

“我是从北极海来的,”他说。“我和俄国猎海象的人到白令岛去过。当他们从北望角开出的时候,我坐在他们的船舵上打盹。当我偶尔醒过来的时候,海燕就在我的腿边飞。这是一种很滑稽的鸟儿!它们猛烈地拍几下翅膀,接着就张着翅膀停在空中不动,然后忽然像箭似的向前飞走。”

“不要东扯西拉,”风妈妈说。“你到白令岛去过吗?”

“那儿才美哪!那儿跳舞用的地板,平整得像盘子一样!

那儿有长着青苔的半融的雪、尖峭的岩石、海象和北极熊的残骸。它们像生满了绿霉的巨人的肢体。人们会以为太阳从来没有在那儿出现过。我把迷雾吹了几下,好让人们可以找

到小屋。这是用破船的木头砌成的一种房子,上面盖着海象的皮——贴肉的那一面朝外。房子的颜色是红绿相间的;屋顶上坐着一个活的北极熊,在那儿哀叫。我跑到岸上去找雀窠,看到光赤的小鸟张着嘴在尖叫。于是我朝它们无数的小咽喉里吹一口气,教它们把嘴闭住。更下面一点,有许多大海象在拍着水,像一些长着尺把长牙齿和猪脑袋的活肠子或大蛆!”

“我的少爷,你的故事讲得很好!”妈妈说。“听你讲的时候,我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于是打猎开始了!长鱼叉插进海象的胸脯里去,血喷出来像喷泉一样洒在冰上。这时我也想起了我的游戏!我吹起来,让我的那些船——山一样高的冰块——向他们的船中间冲过去。嗨,船夫吹着口哨,大喊大嚷!可是我比他们吹得更厉害。他们只好把死的海象、箱子和缆绳扔到冰上去!我在他们身上撒下雪花,让他们乘着破船,带着他们的猎物,漂向南方,去尝尝咸水的滋味。他们永远也不能再到白令岛来了!”

“那么你做了一件坏事了!”风妈妈说。

“至于我做了些什么好事,让别人来讲吧!”他说。“不过现在我的西方兄弟到来了。所有兄弟之中我最喜欢他。他有海的气息和一种愉快的清凉味。”

“那就是小小的西风吗?”王子问。

“是,他就是西风,”老女人说。“不过他并不是那么小,从前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的样子像一个野人,不过他戴着一顶宽边帽来保护自己的面孔。他手上拿着一根桃花心木的棒子——这是在美洲一个桃花心木树林里砍下来的。这可不是一件小玩意儿啦。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妈妈问。

“从荒凉的森林里来的!”他说。“那儿多刺的藤蔓在每株树的周围建立起一道篱笆,水蛇在潮湿的草里睡觉,人类在那儿似乎是多余的。”

“你在那儿干吗?”

“我在那儿看一条顶深的河,看它从岩石中冲下来,变成水花,溅到云块中去,托住一条虹。我看到野水牛在河里游泳,不过激流把它冲走了。它跟一群野鸭一起漂流。野鸭漂到河流要变成瀑布的地方就飞起来了。水牛只好随着水滚下去!我觉得这好玩极了,我吹起一股风暴,把许多古树吹到水里去,打成碎片!”

“你没有做过别的事吗?”老女人问。

“我在原野上翻了几个跟头:我摸抚了野马,摇下了可可核。是的,是的,我有很多故事要讲!不过一个人不能把他所有的东西都讲出来。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老太太。”

他吻了他的妈妈一下,她几乎要向后倒下去了。他真是一个野蛮的孩子!

现在南风到了。他头上裹着一块头巾,身上披着一件游牧人的宽斗篷。

“这儿真是冷得够呛!”他说,同时加了几块木材到火里去。"人们立刻可以感觉出北风已经先到这儿来了。”

“这儿真太热,人们简直可以在这儿烤一只北极熊。”北风说。

“你本人就是一只北极熊呀!”南风说。

“你想要钻进那个袋子里去吗?”老女人问。“请在那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赶快告诉我你到什么地方去过。”

“到非洲去过,妈妈!”他回答说。“我曾在卡菲尔人的国土里和霍屯督人一起去猎过狮子!那儿平原上的草绿得像橄榄树一样!那儿角马⑤在跳舞。有一只鸵鸟跟我赛跑,不过我的腿比它跑得快。我走到那全是黄沙的沙漠里去——这地方的样子很像海底。我遇见一队旅行商,他们把最后一只骆驼杀掉了,为的是想得到一点水喝,不过他们所得到的水很少。太阳在上面烤,沙子在下面炙。沙漠向四面展开,没有边际。于是我在松散的细沙上打了几个滚,搅起一阵像巨大圆柱的灰沙。这场舞才跳得好哪!你应该瞧瞧单峰骆驼呆呆地站在那儿露出一副多么沮丧的神情。商人把长袍拉到头上盖着。他倒在我面前,好像倒在他的阿拉⑥面前一样。他们现在被埋葬了——沙子做成的一个金字塔堆在他们身上。以后我再把它吹散掉的时候,太阳将会把他们的白骨晒枯了。那么旅人们就会知道,这儿以前曾经有人来过。否则谁也不会相信,在沙漠中会有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除了坏事以外,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妈妈说。

“钻进那个袋子里去!”

在他还没有发觉以前,她已经把南风拦腰抱住,按进袋子里去。他在地上打着滚,不过她已经坐在袋子上,所以他也只好不作声了。

“你的这群孩子倒是蛮活泼的!”王子说。

“一点也不错,”她回答说,“而且我还知道怎样管他们呢!

现在第四个孩子回来了!”

这是东风,他穿一套中国人的衣服。

“哦!你从哪个地区来的?”妈妈说。“我相信你到天国花园里去过。”

“我明天才飞到那儿去,”东风说。“自从我上次去过以后,明天恰恰是100年。我现在是从中国来的——我在瓷塔周围跳了一阵舞,把所有的钟都弄得叮当叮当地响起来!官员们在街上挨打;竹条子在他们肩上打裂了,而他们却都是一品到九品的官啦。他们都说:‘多谢恩主!’不过这不是他们心里的话。于是我摇着铃,唱:‘丁,当,锵!’”

“你太顽皮了!”老女人说。“你明天到天国花园去走走也好;这可以教育你,对你有好处。好好地在智慧泉里喝几口水吧,还请你带一小瓶给我。”

“这个不成问题,”东风说。“不过你为什么把我的弟兄南风关在袋子里呢?把他放出来呀!他可以讲点凤凰的故事给我听,因为天国花园的那位公主,每当我过了一个世纪去拜望她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听听凤凰的故事。请把袋子打开吧!

这样你才是我最甜蜜的妈妈呀,我将送给你两包茶——两包我从产地摘下的又绿又新鲜的茶!”

“唔,为了这茶的缘故,也因为你是我所喜欢的一个孩子,我就把袋子打开吧!”

她这么做了。南风爬了出来,不过他的神气很颓丧,因为这位陌生的王子看到了他受惩罚。

“你把这张棕榈树叶带给公主吧!”南风说。“这树叶是现在世界上仅有的那只凤凰带给我的。他用尖嘴在叶子上绘出了他这100年的生活经历。现在她可以亲自把这记载读一读。

我亲眼看见凤凰把自己的窠烧掉,他自己坐在里面,像一个印度的寡妇⑦似的把自己烧死。干枝子烧得多么响!烟多么大!气味多么香!最后,一切都变成了火焰,老凤凰也化为灰烬。不过他的蛋在火里发出红光。它轰然一声爆裂开来,于是一只小凤凰就飞出来了。他现在是群鸟之王,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只凤凰。他在我给你的这张棕榈叶上啄开了一个洞口:这就是他送给公主的敬礼!”

“现在我们来吃点东西吧!”风妈妈说。

他们都坐下来吃那只烤好了的牡鹿。王子坐在东风旁边,他们马上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请告诉我,”王子说,“你们刚才谈的那位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天国花园在什么地方呢?”

“哈,哈,”东风说。“你想到那儿去吗?嗯,那么你明天跟我一起飞去吧!不过,我的告诉你,自从亚当和夏娃以后,什么人也没有到那儿去过。你在《圣经》故事中已经读到过关于他们的故事了吧?”

“读到过!”王子说。

“当他们被赶出去以后,天国花园就坠到地里去了;不过它还保留着温暖的阳光、温和的空气以及它一切的美观。群仙之后就住在里面,幸福之岛也在那儿——死神从来不到这岛上来,住在这儿真是美极了!明天你可以坐在我的背上,我把你带去:我想这办法很好。但是现在我们不要再闲聊吧,因为我想睡了。”

于是大家都去睡了。

大清早,王子醒来时,他可是吃惊不小,他已经高高地在云块上飞行。他骑在东风的背上,而东风也老老实实地背着他:他们飞得非常高,下边的森林、田野、河流和湖泊简直像是映在一幅大地图上的东西。

“早安!”东风说。“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因为下面的平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好看。除非你愿意数数那些教堂!它们像在绿板上用粉笔画的小点子。”

他所谓的绿板就是田野和草地。

“我没有跟你妈妈和你的弟兄告别,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王子说。

“当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他是应该得到原谅的!”东风说。

于是他们加快飞行的速度。人们可以听到他们在树顶上飞行,因为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叶子和柔枝都沙沙地响起来了。人们也可以在海上和湖上听到,因为他们飞过的时候,浪就高起来,许多大船也向水点着头,像游泳的天鹅。

将近黄昏的时候,天就暗下来,许多大城市真是美丽极了。有许多灯在点着,一会儿这里一亮,一会儿那里一亮。这景象好比一个人在燃着一张纸,看到火星后就散开来,像小孩子走出学校门一样。王子拍着双手,不过东风请求他不要这样做,他最好坐稳一点,不然就很容易掉下来,挂在教堂的尖顶上。

黑森林里的苍鹰在轻快地飞翔着。但是东风飞得更轻快。

骑着小马的哥萨克人在草原上敏捷地飞驰过去了,但王子更敏捷地在空中飞过去。

“现在你可以看到喜马拉雅山了!”东风说。“这是亚洲最高的山。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到天国花园了!”

他们更向南飞,空中立刻有一阵花朵和香料的气味飘来。

处处长着无花果和石榴,野葡萄藤结满了红葡萄和紫葡萄。他们两个人就在这儿降下来,在柔软的草地上伸开肢体。花朵向风儿点头,好像是说:“欢迎你回来!”

“我们现在到了天国花园了吗?”王子问。

“没有,当然没有!”东风回答说。“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看到那边石砌的墙吗?你看到那边的大洞口吗?你看到那洞口上悬着的像绿帘子的葡萄藤吗?我们将要走进那洞口!请你紧紧地裹住你的大衣吧。太阳在这儿灼热地烤着,可是再向前一步,你就会感到冰冻般的寒冷。飞过这洞子的雀子总有一只翅膀留在炎热的夏天里,另一只翅膀留在寒冷的冬天里!”

“这就是到天国花园去的道路吗?”王子问。

他们走进洞口里去!噢!里面冷得像冰一样,但是时间没有多久。东风展开他的翅膀;它们亮得像最光耀的火焰。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洞子啊!悬在他们头上的是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滴着水的石块。有些地方是那么狭小,他们不得不伏在地上爬;有些地方又是那么宽广和高阔,好像在高空中一样。这地方很像墓地的教堂,里面有发不出声音的风琴管,和成了化石的旗子。

“我们通过死神的道路来到天国!”王子说。

但是东风一个字也不回答。他指着前面,那儿有一道美丽的蓝色在发出闪光。上面的石块渐渐变成一层烟雾,最后变得像月光中的一块白云。他们现在呼吸到凉爽温和的空气,新鲜得好像站在高山上,香得好像山谷里的玫瑰花。

有一条像空气一样清亮的河在流着,鱼儿简直像金子和银子。紫红色的鳝鱼在水底下嬉戏,它们卷动一下就发出蓝色的光芒。宽大的睡莲叶子射出虹一样的色彩。被水培养着的花朵像油培养着灯花一样,鲜艳得像橘黄色的焰光。一座坚固的大理石桥,刻得非常精致而富有艺术风味,简直像是用缎带和玻璃珠子砌成的。它横在水上,通到幸福之岛——天国花园,在这儿开出一片花朵。

东风用双手抱着王子,把他带到这个岛上。花朵和叶子唱出他儿时最悦耳的歌曲,不过它们唱得那么美,人类的声音是决唱不出来的。

生长在这儿的东西是棕榈树呢,还是庞大的水草?王子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青翠和庞大的树木。许多非常美丽的攀援植物垂下无数的花彩,像圣贤著作中书缘上那些用金黄和其他色彩所绘成的图案,或是一章书的头一个字母中的花纹。这可说是花、鸟和花彩所组成的“三绝”。附近的草地上有一群孔雀在展开光亮的长尾。是的,这都是真的!不过当王子摸一下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发现它们并不是鸟儿,而是植物。它们是牛蒡,但是光耀得像华丽的孔雀屏。虎和狮子,像敏捷的猫儿一样,在绿色的灌木林中跳来跳去。这些灌木林发出的香气像橄榄树的花朵。而且这些老虎和狮子都是很驯服的。野斑鸠闪亮得像最美丽的珍珠。它们在狮子的鬃毛上拍着翅膀。平时总是很羞怯的羚羊现在站在旁边点着头,好像它也想来玩一阵子似的。

天国的仙女到来了。她的衣服像太阳似的发着亮光,她的面孔是温柔的,正如一个快乐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感到幸福的时候一样。她是又年轻,又美丽。她后面跟着一群最美丽的使女,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颗亮晶晶的星。

东风把凤凰写的那张叶子交给她,她的眼睛发出快乐的光彩。她挽着王子的手,把他领进王宫里去。那儿墙壁的颜色就像照在太阳光中的郁金香。天花板就是一大朵闪着亮光的花。人们越朝里面望,花萼就越显得深。王子走到窗子那儿去,在一块玻璃后面朝外望。这时他看到知识之树、树旁的蛇和在附近的亚当和夏娃。

“他们没有被赶出去么?”他问。

仙女微笑了一下。她解释着说,时间在每块玻璃上烙下了一幅图画,但这并不是人们惯常所见的那种图画。不,这画里面有生命:树上的叶子在摇动,人就像镜中的影子似的在来来往往。他又在另一块玻璃后面望。他看见雅各梦见通到天上的梯子长着大翅膀的安琪儿在上上下下地飞翔。的确,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在玻璃里活动着。只有时间才能刻下这样奇异的图画。

仙女微笑了一下,又把他领到一间又高又大的厅堂里去。墙壁像是透明的画像,面孔一个比一个好看。这儿有无数幸福的人们,他们微笑着,歌唱着;这些歌声和笑声交融成为一种和谐的音乐。最上面的是那么小,小得比绘在纸上作为最小的玫瑰花苞的一个小点还要小。大厅中央有一株绿叶茂密、枝丫低垂的大树;大大小小的金黄苹果,像橘子似的在叶子之间悬着。这就是知识之树。亚当和夏娃曾吃过这树上的果子。每一片叶子滴下一滴亮晶晶的红色露珠;这好像树哭出来的血眼泪。

“我们现在到船上去吧!”仙女说,“我们可以在波涛上呼吸一点空气。船会摇摆,可是它并不离开原来的地点。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将会在我们眼前经过。”

整个的河岸在移动,这真是一种奇观。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带着云块和松林,现在出现了;号角吹出忧郁的调子;牧羊人在山谷里高声歌唱。香蕉树在船上垂下长枝;乌黑的天

鹅在水上游泳,奇异的动物和花卉在岸上显耀着自己。这是新荷兰⑨——世界五大洲之一。它被一系列的青山衬托着,在眼前浮过去了。人们听到牧师的歌声,看到原始人踏着鼓声和骨头做的喇叭声在跳舞。深入云霄的埃及金字塔,倒下的圆柱和一半埋在沙里的斯芬克斯,也都在眼前浮过去了。北极光照在北方的冰河上——这是谁也仿造不出来的焰火。王子感到非常幸福。的确,他所看到的东西,比我们现在所讲的要多100倍以上。

“我能不能永远住在这儿?”他问。

“这要由你自己决定!”仙女回答说。“如果你能不像亚当那样去作违禁的事,你就可以永远住在这儿!”

“我决不会去动知识树上的果子!”王子说。“这儿有无数的果子跟那个果子同样美丽。”

“请你问问你自己吧。假如你的意志不够坚强,你可以跟送你来的东风一道回去。他快要飞回去了。他只有过了100年以后才再到这儿来;在这儿,这段时间只不过像100个钟头;但就罪恶和诱惑说来,这段时间却非常漫长。每天晚上,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我会对你喊:‘跟我一块儿来吧!’我也会向你招手,不过你不能动。你不要跟我一道来,因为你向前走一步,你的欲望就会增大。那么你就会来到长着那棵知识之树的大厅。我就睡在它芬芳的垂枝下面;你会在我的身上弯下腰来,而我必然会向你微笑。不过如果你吻了我的嘴唇,天国就会坠到地底下去,那么你也就失掉它了。沙漠的厉风将会在你的周围吹,冰凉的雨点将会从你的头发上滴下来。忧愁和苦恼将会是你的命运。”

“我要在这儿住下来!”王子说。

于是东风就在他的前额上吻了一下,同时说:“请放坚强些吧。100年以后我们再在这儿会见。再会吧!再会吧!”

东风展开他的大翅膀。它们发出的闪光像秋天的麦田或寒冷冬天的北极光。

“再会吧!再会吧!”这是花丛和树林中发出的声音。鹳鸟和鹈鹕成行地飞起,像飘荡着的缎带,一直陪送东风飞到花园的边境。

“现在我们开始跳舞吧!”仙女说。“当我和你跳完了,当太阳落下去了的时候,我将向你招手。你将会听到我对你喊:‘跟我一道来吧。’不过请你不要听这话,因为在这100年间我每晚必定说一次这样的话。你每次经过这样一个考验,你就会获得更多的力量;最后你就会一点也不想这话了。今晚是头一次。我的提醒你!”

仙女把他领到一个摆满了透明的百合花的大厅里。每朵花的黄色花蕊是一个小小的金色竖琴——它发出弦乐器和芦笛的声音。许多苗条的美丽女子,穿着雾似的薄纱衣服,露出她们可爱的肢体,在轻盈地跳舞。她们歌唱着生存的快乐,歌唱她们永不灭亡,天国花园永远开着花朵。

太阳落下来了。整个天空变成一片金黄,把百合花染上一层最美丽的玫瑰色。王子喝着这些姑娘所倒出的、泛着泡沫的美酒,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他看到大厅的背景在他面前展开;知识之树在射出光芒,使他的眼睛发花。歌声是柔和的,美丽的,像他母亲的声音,也像母亲在唱:“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

于是仙女向他招手,向他亲热地说:“跟我来吧!跟我来吧!”

于是他就向她走去。他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忘记了那头一个晚上。她在招手,在微笑。环绕在他周围的芬芳的气息越变越浓,竖琴也奏得更好听。在这长着知识之树的大厅里,现在似乎有好几个面孔在向他点头和歌唱,“大家应该知道,人类是世界的主人!”从知识树的叶子上滴下来的不再是血的眼泪;在他的眼中,这似乎是放亮的红星。

“跟我来吧!跟我来吧!”一个颤抖的声音说。王子每走一步,就感到自己的面孔更灼热,血流得更快。

“我一定来!”他说。“这不是罪过,这不可能是罪过!为什么不追求美和快乐呢?我要看看她的睡态!只要我不吻她,我就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决不做这事,我是坚强的,我有果断的意志!”

仙女脱下耀眼的外衣,分开垂枝,不一会儿就藏进树枝里去了。

“我还没有犯罪,”王子说,“而且我也决不会。”

于是他把树枝向两边分开。她已经睡着了,只有天国花园里的仙女才能有她那样美丽。她在梦中发出微笑,他对她弯下腰来,他看见她的睫毛下有泪珠在颤抖。

“你是在为我哭吗?”他柔声地说。“不要哭吧,你——美丽的女人!现在我可懂得天国的幸福了!这幸福现在在我的血液里流,在我的思想里流。在我这个凡人的身体里,我现在感到了安琪儿的力量,感到了永恒的生命。让这永恒的夜属于我吧,有这样的一分钟已经就够丰富了。”

于是他吻了她眼睛里的眼泪,他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这时一个沉重可怕的雷声响起来了,任何人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一切东西都沉陷了;那位美丽的仙女,那开满了花的乐园——这一切都沉陷了,沉陷得非常深。王子看到这一切沉进黑夜中去,像远处亮着的一颗小小的明星。他全身感到一种死的寒冷。他闭起眼睛,像死去了似的躺了很久。

冷雨落到他的面上,厉风在他的头上吹,于是他恢复了知觉。

“我做了些什么呢?”他叹了一口气。“我像亚当一样犯了罪!所以天国就沉陷下去了!”

于是他睁开眼睛。远处的那颗明星,那颗亮得像是已经沉陷了的天国的星——是天上的一颗晨星。

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在大森林里风之洞的近旁,风妈妈正坐在他的身边:她有些儿生气,把手举在空中。

“在第一天晚上,”她说,“我料想到结果必定是如此!是的,假如你是我的孩子,你就得钻进袋子里去!”

“是的,你应该钻进去才成!”死神说。这是一位强壮的老人,手中握着一把镰刀,身上长着两只大黑翅膀。“他应该躺进棺材里去,不过他的时间还没有到;我只是把他记下来,让他在人世间再旅行一些时候,叫他能赎罪,变得好一点!总有一天我会来的。在他意料不到的时候,我将把他关进一个黑棺材里去,我把他顶在我的头上,向那一颗星飞去。那儿也有一个开满了花的天国花园。如果他是善良和虔诚的,他就可以走进去。不过如果他有恶毒的思想,如果他的心里还充满了罪过,他将和他的棺材一起坠落,比天国坠落得还要深。只有在隔了一千年以后我才再来找他,使他能有机会再坠落得更深一点,或是升向那颗星——那颗高高地亮着的星!”

安徒生童话故事有哪些篇(3):安徒生童话 影子


在热带的国度里,太阳晒得非常厉害。人们都给晒成棕色,像桃花心木一样;在最热的国度里,人们就给晒成了黑人。不过现在有一位住在寒带的学者偏偏要到这些热的国家里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些国家里面漫游一番,像在本国一样,不过不多久他就改变了看法。像一切有理智的人一样,他得待在家里,把百叶窗和门整天都关起来,这看起来好像整屋子的人都在睡觉或者家里没有一个人似的。他所住的那条有许多高房子的狭小街道,建筑得恰恰使太阳从早到晚都照在它上面。这真叫人吃不消!

这位从寒带国家来的学者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他觉得好像是坐在一个白热的炉子里面。这弄得他筋疲力尽。他变得非常瘦,连他的影子也萎缩起来,比在家时小了不知多少。太阳也把它烤得没精打采。只有太阳落了以后,他和影子在晚间才恢复过来。这种情形看起来倒真是一桩很有趣味的事儿。蜡烛一拿进房间里来,影子就在墙上伸长起来。它把自己伸得很高,甚至伸到天花板上面去了。为了要重新获得气力,它不得不伸长。

这位学者走到阳台上去,也伸了伸身体。星星在那美丽的晴空一出现,他觉得自己又有了生气。在这些街上所有的阳台上面——在热带的国家里,每个窗子上都有一个阳台——现在都有人走出来了,因为人们到底要呼吸些新鲜空气,即使要变成桃花心木的颜色也管不了。这时上上下下都显得生气勃勃起来。鞋匠啦,裁缝啦,在家都搬到街上来。桌子和椅子也被搬出来了;蜡烛也点起来了——是的,不止一千根蜡烛。这个人聊天,那个人唱歌;人们散步,马车奔驰,驴子走路——丁当——丁当——丁当!因为它们身上都戴着铃铛。死人在圣诗声中入了土;野孩子在放焰火;教堂的钟声在响。的确,街上充满了活跃的空气。

只有在那位外国学者住所对面的一间房子里,一切是沉寂的。但是那里面却住着一个人,因为阳台上有好几棵花。这些花儿在太阳光中长得非常美丽。如果没有人浇水,它们决不会长得这样好的;所以一定有什么人在那儿为它们浇水,因此一定有人住在那儿。天黑的时候,那儿的门也打开了,但是里面却很黑暗,最低限度前房是如此。更朝里一点有音乐飘出来。这位外国学者认为这音乐很美妙,不过这可能只是他的幻想,因为他发现在这些热带的国家里面,什么东西都是顶美丽的——如果没有太阳的话。这位外国人的房东说,他不知道谁租了对面的房子——那里从来没有任何人出现过;至于那音乐,他觉得单调之至。

他说:“好像有某个人坐在那儿,老是练习他弹不好的一个调子——一个不变的调子。他似乎在说:‘我终究要学会它。’但是不管他弹多久,他老是学不会。”

这个外国人有天晚上醒来了。他是睡在敞开的阳台门口的。风把它前面的帘子掀开,于是他就幻想自己看见一道奇异的光从对面的阳台上射来。所有的花都亮起来了,很像色彩鲜艳的火焰。在这些花儿中间立着一位美丽苗条的姑娘。她也似乎射出一道光来。这的确刺伤他的眼睛。不过这是因为他从睡梦中惊醒时把眼睛睁得太大了的缘故。他一翻身就跳到地上来了。他轻轻地走到帘子后面去,但是那个姑娘却不见了,光也没有了,花儿也不再闪亮,只是立在那儿,像平时一佯地好看。那扇门还是半掩着,从里面飘出一阵音乐声——那么柔和,那么美妙,使人一听到它就沉浸到甜美的幻想中去。这真妤像是一个幻境。但是谁住在那儿呢?真正的入口是在什么地方呢?因为最下面一层全是店铺,人们不能老是随便从这些铺子进出的。

有一天晚上,这位外国人坐在他的阳台上。在他后边的那个房间里点着灯,因此他的影子很自然地就射到对面屋子的墙上去了。它的确正坐在那个阳台上的花丛中间。当这外国人动一下的时候,他的影子也就动一下。

“我相信,我们在这儿所能看到的唯一活着的东西,就是我的影子。”这位学者说。“你看,它坐在花丛中间的一副样儿多么可爱。门是半开着的,但是这影子应该放聪明些,走进里面去瞧瞧,然后再回来把它所看到的东西告诉我。”

“是的,你应该变得有用一点才对啊!”他开玩笑地说。“请你走进去吧。嗯,你进去吗?”于是他对影子点点头;影子也对他点点头。“那么就请你进去吧,但是不要一去就不回来啦。”

这位外国人站起来,对面阳台上的影子也站了起来。这位外国人掉转身;影子也同时掉转身。如果有人仔细注意一下的话,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当这位外国人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那长帘子的时候,影子也走进对面阳台上那扇半掩着的门里去。

第二天早晨,这位学者出去喝咖啡,还要去看看报纸。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当他走到太阳光里的时候,他忽然问。“我的影子不见了!它昨天晚上真的走开了,没有再回来。这真是一件怪讨厌的事儿!”

这使他烦恼起来,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影子不见了,而是因为他知道一个关于没有影子的人的故事。住在寒带国度里的家乡人都知道这个故事。如果这位学者回到家里、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的话,大家将会说这是他模仿那个故事编出来的。他不愿意人们这样议论他。因此他就打算完全不提这事情——这是一个合理的想法。

晚上他又走到他的阳台上来,他已经把烛灯仔细地在他后面放好,因为他知道影子总是需要它的主人作为掩护的,但是他没有办法把它引出来。他把自己变小,把自己扩大,但是影子却没有产生,因此也没有影子走出来。他说:“出来!出来!”但是这一点用也没有。

这真使人苦恼。不过在热带的国度里,一切东西都长得非常快。过了一个星期以后,有一件事使他非常高兴:他发现当他走到太阳光里去的时候,一个新的影子从他的腿上生出来了。他身上一定有一个影子的根。三个星期以后,他已经有了一个相当可观的影子了。当他动身回到他的北国去的时候,影子在路上更长了许多;到后来它长得又高又大,就是去掉它半截也没有关系。

这位学者回到家里来了。他写了许多书,研究这世界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于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许多岁月也过去了,许多许多年也过去了。

有一天晚上,他正坐在房间里,有人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请进来!”他说;可是没有什么人进来。于是他把门打开;他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瘦得出奇的人。这使他感到非常惊奇。但是这个人的衣服却穿得非常入时;他一定是一个有地位的人。

“请问尊姓大名?”这位教授问。

“咳!”这位有绅士风度的客人说,“我早就想到,您是不会认识我的!我现在成了一个具体的人,有了真正的血肉和衣服。您从来也没有想到会看到我是这个样子。您不认识您的老影子了吗?您决没有想到我会再来。自从我上次跟您在一起以后,我的一切情况进展得非常顺利。无论在哪方面说起来,我现在算得是很富有了;如果我想摆脱奴役,赎回自由,我也可以办得到!”

于是他把挂在表上的一串护身符①摇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到颈项上戴着的一个很粗的金项链上去。这时钻石戒指在他的手指上发出多么亮的闪光呵!而且每件东西都是真的!

“不成,这把我弄得有点糊涂!”学者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决不是普通的事情!”影子说。“不过您自己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呀。您知道得很清楚,从我小时候起,我就寸步不离开您。只有当您觉得我成熟了、可以单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我才自找出路。找现在的境遇是再美好电没有,不过我对您起了一种怀念的心情,想在您死去以前来看您一次。您总会死去的!同时我也想再看看这些地方,因为一个人总是喜爱自己的祖国的。我知道您现在已经有了另一个影子;要不要我对您——或者对它——付出一点什么代价呢?您只须告诉我好了。”

“嗨,原来是你呀!”学者说。“这真奇怪极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的旧影子会像人一样又回转来!”

“请告诉我,我应该付出些什么,”影子说,“因为我讨厌老欠别人的债。”

“你怎能讲这类的话呢?”学者说。“现在谈什么债呢?你跟任何人一样,是自由的!你有这样的好运气,我感到非常快乐。请坐吧,老朋友,请告诉我一点你过去的生活情况,和你在那个热带国家,在我们对面那所房子里所看到的事情。”

“是的,我可以告诉您,”影子说。于是他就坐下来。“不过请您答应我:随便您在什么地方遇见我,请不要告诉这城里的任何人,说我曾经是您的影子!我现在有意订婚,因为我现在的能力供养一个家庭还绰绰有余。”

“请放心,”学者说,“我决不把你的本来面目告诉任何人。请握我的手吧。我答应你。一个男子汉——说话算话。”

“一个影子——说话算话!”影子说,因为他不得不这样讲。

说来也真够了不起,他现在成了一个多么完整的人。他全身是黑色的打扮:他穿着最好的黑衣服,漆皮鞋,戴着一顶可以叠得只剩下一个顶和边的帽子。除此以外,他还有我们已经知道的护身符、金项链和钻石戒指。影子真是穿得异乎寻常地漂亮。正是这种打扮使他看起来像一个人。

“现在我对您讲吧,”影子说。于是他把他穿着漆皮鞋的脚使劲地踩在学者新影子的手臂上——它躺在他的脚下像一只小狮子狗。这种作法可能是由于骄傲而起,也可能是因为他想要把这新影子粘在他的脚上。不过这个伏着的影子是非常安静的,因为它想静听他们讲话。它也想知道,一个影子怎样可以获得自由,成为自己的主人。

“您知道住在那对面房间里的人是谁吗?”影子问。“那是一切生物中最可爱的一个人;那是诗神!我在那儿住了三个星期。这使人好像在那儿住了一千年、读了世界上所有的诗和文章似的。我敢说这句话,而且这是真话,我看到了一切,我知道了一切!”

“诗神!”学者大叫一声。“是的,是的!她常常作为一个隐士,住在大城市里面。诗神!是的,我亲眼看到过她一刹那,不过我的眼皮那时被睡虫压得沉重;她站在阳台上,发出—道很像北极光的光。请告诉我吧!请告诉我吧!你那时是立在阳台上的。你走进

那个门里去,于是——”

“于是我就走进了前房,”影子说,“那时您坐在对面,老是朝着这个前房里瞧。那儿没有点灯,只有一种模糊的光。不过里面却有一整排厅堂和房间,门都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开着的;房里都点着灯。要不是我直接走进去,到那个姑娘的身旁,我简直要被这强烈的光照死了。不过我是很冷静的,我静静地等着——这正是一个人所应取的态度。”

“你看到了什么呢?”这位学者问。

“我看到了一切,我将全部告诉您。不过——这并不是我的自高自大——作为一个自由人,加上我所有的学问,且不说我高尚的地位和优越的条件,——我希望您把我称做‘您’。”

“请原谅!”学者说,“这是一个老习惯,很不容易去掉。——您是绝对正确的,我一定记住。不过现在请您把您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一切!”影子说,“因为我看到了一切,同时我知道一切。”

“那个内房里的一切是个什么样儿的呢?”学者问。“是像在一个空气新鲜的山林里吗?是像在一个神庙里吗?那些房间是像一个人站在高山上看到的满天星斗的高空吗?”

“那儿一切都有,”影子说,“我没有完全走进里面去,只是站在阴暗的前房里,不过我在那儿的地位站得非常好。我看到一切,我知道一切。我曾经到前房诗之宫里去过。”

“不过您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在那些大厅里面是不是有远古的神祗走过?是不是有古代的英雄在那儿比武?是不是有美丽的孩子们在那儿嬉戏,在那儿讲他们所做过的梦?”

“我告诉您,找到那儿去过,因此您懂得我在那儿看到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如果您到那儿去过,您不会成为另外一个人;但是我却成了一个人了,同时我还学到了理解我内在的天性,我的本质和我与诗的关系。是的,当我以前和您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曾想到过这些东西。不过您知道,在太阳上升或落下去的时候,我就变得分外地高大。在月光里面,我看起来比您更真实。那时我不认识我内在的本质;我只有到了那个前房里才认出来。我变成一个人了!

“我完全成形了。您已经不再在那些温暖的国度里。作为一个人,我就觉得以原来的形态出现是羞耻的:我需要皮鞋、衣服和一个具体的人所应当有的各种修饰,——我自己藏起来;是的,我把这都告诉您了——请您不要把它写进任何书里去。我跑到卖糕饼女人的裙子下面去,在那里面藏起来。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知道她藏着一件多么大的东西。起初我只有在晚上才走出来,我在街上的月光下面走来走去。我在墙上伸得很长,这使得我背上发痒,怪舒服的啦!我跑上跑下,我通过最高的窗子向客厅里面望去;我通过屋顶向谁也望不见的地方望去;我看到谁也没有见过和谁也不应该见到的东西。整个地说来,这是一个卑鄙肮脏的世界!要不是大家认为做一个人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决不愿意做一个人。

“我看到一些在男人、女人、父母和‘亲爱无比的’孩子们中间发生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看到谁也不知道、但是大家却非常想知道的事情——他们的邻居做的坏事。如果我把这些事情写出来在报纸上发表的话,那么看的人可就多了!但是我只直接写给一些有关的人看,因此我到哪个城市,哪个城市就起了一阵恐怖。人们那么害怕我,结果他们都变得非常喜欢我。教授推选我为教授;裁缝送给我新衣服穿,我什么也不缺少。造币厂长为我造钱;女人们说找长得漂亮!——这么一来,我就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了。咳,现在我要告别了。这是我的名片;我住在有太阳的那一边。下雨的时候我总在家里。”

影子告别了。

“这真是稀奇,”学者说。

许多岁月过去了。影子又来拜访。

“您好吗?”他问。

“哎呀!”学者说,“我正在写关于真、关于善、关于美的文章。但是谁也不愿意听这类的事儿;我简直有些失望,因为这使我难过。”

“但是我却不这样,”影子说。“我正长得心宽体胖——一个人应该这样才成。你不了解这个世界,因此你快要病了。你应该去旅行一下。这个夏天我将要到外面去跑跑;你也来吗?我倒很希望有一位旅伴呢。您愿不愿作为我的影子,跟我一道来?有您在一起,对我说来将是一桩很大的愉快。我愿意担负您的一切旅行费用。”

“这未免有点太过分了,”学者说。

“这要看您对这个问题取一种什么态度,”影子回答说,“旅行一次会对您有很大的好处。如果您愿意做我的影子,那么您将得到一切旅行的利益,而却没有旅行的负担。”

“这未免有点太那个了!”学者说。

“世事就是如此呀!”影子说,“而且将来也会是如此!”

于是影子就走了。

这位学者并不完全是很舒服的。忧愁和顾虑紧跟着他。他所谈的真、善、美对于大多数的人说来,正如玫瑰花之对于一头母牛一样,引不起兴趣。——最后他病了。

“你看起来真像一个影子,”大家对他说。他想到这句话时,身上就冷了半截。

“您应该到一个温泉去疗养!”影子来拜访他的时候说。“再没有别的办法。看在我们老交情的分上,我可以把您带去。我来付出一切旅行的费用,您可以把这次旅行描写一番,同时也可以使我在路上消消遣。我要到一个温泉去住住。我的胡子长得不正常,而这是一种病态。但是我必须有胡子,现在请您放聪明一些,接受我的提议吧:我们可以作为好朋友去旅行一番。”

这么着,他们就去旅行了。影子现在成为主人了,而主人却成了影子。他们一起坐着车子,一起骑着马,一起并肩走着路;他们彼此有时在前,有时在后,完全依太阳的位置而定。影子总是很当心地要显出主人的身份。这位学者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他有一颗很善良的心,而且是一个特别温和和友爱的人。因此有一天主人对影子说:

“我们现在成为旅伴了——这一点也不用怀疑;同时我们也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们结拜为兄弟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变得更亲密些。”

“您说得对!”影子说——他现在事实上是主人,“您这句话非常直率,而且用意很好。我现在也要以诚相见,想什么就说什么。您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我想您知道得很清楚,人性是多么古怪。有些人不能摸一下灰纸——他们一看到灰纸就讨厌。有些人看到一个人用钉子在玻璃窗上划一下就全身发抖。我听到您把我称为‘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像我跟您当初的关系一样,我觉得好像我是被睬到地上。您要知道,这是一种感觉,并不是自高自大的问题。我不能让您对我说‘你’,但是我倒很愿意把您称为‘你’呢。这样我们就两不吃亏了。”

从这时起,影子就把他从前的主人称为“你”。

“这未免有点太过火了,”后者想,“我的喊‘您’,而他却把我称为‘你’。”但是他也只好忍受了。

他们来到一个温泉。这儿住着许多外国人;他们之中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她得了一种病,那就是她的眼睛看东西非常锐利——这可以使人感到极端地不安。

她马上就注意到,新来的这位人物跟其他的人不同。

“大家都说他到这儿来为的是要使他的胡子生长。不过我却能看出真正的原由——他不能投射出一个影子来。”

她有些好奇,因此她马上就在散步场上跟这位陌生的绅士聊起天来。作为一个公主,她没有什么客气的必要,因此她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的毛病就是不能投射出影子。”

“公主殿下的身体现在好多了,”影子说;“我知道您的毛病是:您看事情过于尖锐。不过这毛病已经没有了,您已经治好了。我恰恰有一个相当不平常的影子!您没有看到老跟我在一起的这个人么?别的人都有一个普通的影子,但是我却不喜欢普通的东西。有人喜欢把比自己衣服质料还要好的料子给仆人做制服穿;同样,我要让我的影子打扮得像一个独立的人。您看我还让他有一个自己的影子。这笔费用可是不小,但是我喜欢与众不同一点。”

“怎么!”公主想。“我的病已经真正治好了吗?这是世界上一个最好的温泉。它的水现在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这里,因为这地方开始使我很感兴趣。这个陌生人非常逗我的喜爱。我只希望他的胡须不要长起来,因为如果他长好了的话,那么他就要走了。”

这天晚上公主和影子在一个宽广的大厅里跳舞。她的体态轻盈,但是他的身体更轻。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跳舞的人。她告诉他,她是从哪一个国家来的,而他恰恰知道这个国家——他到那儿去过,但是那时她已经离开了。他曾经从窗口向她宫殿的内部看过——上上下下地看过。他看到了这,也看到了那。因此他可以回答公主的问题,同时暗示一些事情——这使得她非常惊奇。他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因此她对于他的知识的渊博起了无限的敬意。当她再次和他跳舞的时候,她不禁对他发生了爱情。影子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她跟他又跳了一次舞。她几乎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了,不过她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她想到了她的国家。她的王国和她将要统治的那些人民。

“他是一个聪明人,”她对自己说。“这是很好的;而且他跳舞也很出色——这也是很好的。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学问是不是根底很深?这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必须把他考察一下才是。”

于是她马上问了他一个非常困难、连她自己也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影子做了一个鬼脸。

“你回答不了,”公主说。

“我小时候就知道了,”影子说,“而且我相信,连站在门那儿的我的影子都能回答得出来。”

“你的影子!”公主叫了一声,“那倒真是了不起。”

“我并不是肯定地说他能回答,”影子说,“不过我相信他能够回答。这许多年来,他一直跟着我,听我谈话。不过请殿下原谅,我要提醒您注意,他认为自己是一个人,而且以此自豪;所以如果您要使他的心情好、使他能正确地回答问题,那末您得把他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

“我可以这样办,”公主说。

于是她走到那位站在门旁的学者身边去。她跟他谈到太阳和月亮,谈到人类的内心和外表;这位学者回答得既聪明,又正确。

“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影子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她想。“如果我把他选做我的丈夫的话,那对于我的国家和人民一定是一桩莫

大的幸事。——我要这样办!”

于是他们——公主和影子——马上就达到了一个谅解。不过在她没有回到自己的王国去以前,谁也不能知道这件事情。

“谁也不会知道——即使我的影子也不会知道的,”影子说。他说这句话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们一起回到公主在家时所统治的那个国家里去。

“请听着,我的好朋友,”影子对学者说。“现在一个人所能希望得到的幸运和权力,我都有了。我现在也要为你做点特别的事情。你将永远跟我一起住在我的宫殿里,跟我一起乘坐我的皇家御车,而且每年还能领十万块钱的俸禄。不过你得让大家把你叫做影子,同时永远不准你说你曾经是一个人。一年一度,当我坐在阳台上太阳光里让大家看我的时候②,你得像一个影子的样儿,乖乖地躺在我的脚下。我可以告诉你,我快要跟公主结婚了;婚礼就在今天晚上举行。”

“哎,这未免做得太过火了!”学者说。“我不能接受,我决不干这类的事儿。这简直是欺骗公主和全国的人民。我要把一切事情讲出来——我是人,你是影子,你不过打扮得像一个人一样罢了!”

“决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影子说。“请你放聪明一点吧,否则我就要喊警卫来了!”

“我将直接去告诉公主!”学者说。

“但是我会比你先去,”影子说;“你将走进监牢。”

事实上,结果也就是如此,因为警卫知道他要跟公主结婚,所以就服从了他的指挥。

“你在发抖,”当影子走进房里去的时候,公主说。“出了什么事情吗?我们快要结婚,你今晚不能生病呀!”

“我遇见世上一件最骇人听闻的事情!”影子说。“请想想吧!——当然,一个可怜的影子的头脑是经不起抬举的——请想想吧!我的影子疯了:他幻想他变成了一个人;他以为——请想想吧——他以为我是他的影子!”

“这真可怕!”公主说。“我想他已经被关起来了吧?”

“当然啦。我恐怕他永远也恢复不了理智了。”

“可怜的影子!”公主说,“他真是不幸。把他从他渺小的生命中解脱出来,我想也算是一桩善行吧。当我把这事情仔细思量一番以后,我觉得把他不声不响处置掉是必要的。”

“这当然未免有点过火,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忠实的仆人,”影子说,同时假装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一个品质高贵的人,”公主说,在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天晚上,整个城市大放光明;礼炮在一齐放射——轰轰!兵士们都在举枪致敬。这是举行婚礼!公主和影子在阳台上向百姓露面,再次接受群众的欢呼。

那位学者对于这个盛大的庆祝一点也没有听到,因为他已经被处决了。

①在欧洲,特别是在民间,人门常常在身边带些小玩意儿,迷信地认为它们可以带来好运。

②在欧洲,根据封建时代遗留下来的惯例,国王和王后,或者公主和驸马,在每年国庆节日的时候,走到阳台上来,向外面欢呼的民众答礼。

安徒生童话故事有哪些篇(4):安徒生童话 幸运的贝儿(中)




大清早,加布里尔先生家里的功课就开始了。大家在学习法文。吃中饭的时候只有寄宿生、孩子和太太在家。她又喝了一次咖啡一一头一次咖啡总是在床上喝的。“对于一个容易昏倒的人说来,这样的喝法是对身体有好处的!"于是她就问贝儿,在这一天他学习了什么东西。“法文!"他回答说。

“这是一种浪费钱的语言!”她说。“这是外交家和要人们的语言。我小时候也学习过,不过既然嫁给了一个有学问的丈夫,自己也可以从他那里得到许多好处,正如一个人从妈妈的奶水得到好处一样。因此我也掌握了足够的词汇;我相信,无论在什么场合我都能够表达我自己!”

太太因为与一个有学问的人结婚,所以就得到了一个洋名字。她受洗礼时的名字是美特。这原来是一个有钱的姨妈的名字,因为她是她的财产的预定继承人。她没有继承到财产,倒是继承到了一个名字。加布里尔先生又把这个名字改为“美塔”一一在拉丁文里就是“美勒特”(衡量)的意思。在她办嫁妆的时候,她在她所有的衣服、毛织品和棉织品上都绣上了她的名字“美塔·加布里尔”开头的两个字母M.G.,不过小马德生有他一套孩子气的聪明;他认为M.G.两个字母代表“非常好”的意思①。因此他就用墨水在所有的台布、手巾和床单子上打了一个大问号。

“难道你不喜欢太太吗?”当小马德生偷偷地把这个玩笑的意义讲出来的时候,贝儿问。“她非常和善,而加布里尔先生又是那么有学问。”

“她是一个牛皮大王!”小马德生说,“加布里尔先生则是一个滑头!如果我是一个伍长而他是一个新兵的话,唔,我可要教训他一顿的!”小马德生的脸上有一种“恨之入骨”的表情:他的嘴唇变得比平时更窄小,他整个面孔就像一个大雀斑。

他讲的话是非常可怕的;这使贝儿大吃一惊。但是小马德生的这种思想却有非常明确的根源:父母和老师说起来也算是够残酷的,成天要他把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语文、人名、日期这类东西上面。如果一个人能优哉游哉地处理自己的时间、或者像一个老练的射手似地扛着一杆枪去打打猎,那该是多么痛快啊!“相反,人们却把你关在屋子里,要你坐在凳子上,昏昏沉沉地望着一本书。这就是加布里尔先生干的事情,而且他还要认为你懒惰,给你这样一个评语:‘勉强’。是的,爸爸妈妈接到的通知书上写的就是这类东西!所以我说加布里尔先生是一个老滑头!”

“他还爱打人呢!”小普里木斯补充说,他似乎是和小马德生取一致的态度。贝儿听到这类话并不是很愉快的。

不过贝儿并没有挨过打。正如太太所说的,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他也不能算是懒惰,因为他并不懒。他一个人单独做功课,很快就赶到马德生和普里木斯前面去了。

“他有些才能!”加布里尔先生说。

“而且谁也看不出他曾经进过舞蹈学校!”太太说。

“我们一定要他参加我们的剧团!”药剂师说。这个人与其说是为药店而活着,倒不如说他是为城里的私营剧团而活着。恶意的人们把那个古老的笑话应用到他身上,说他一定曾经被一个疯演员咬过一口,因此他得了“演戏的神经病”。

“这位年轻学生是一个天生的恋人,”药剂师说。“两年以后他就可以成为一个罗蜜欧!我相信,假如他好好地化装一下,安上一撮小胡子,他在今年冬季准定可以登场。”

药剂师的女儿——照爸爸的说法是一位“伟大的天才演员”,照妈妈的说法是一位“绝代佳人”一一将可以演朱丽叶。加布里尔太太一定得演奶妈。药剂师一一他是导演,又是舞台监督——将演医生这个角色;这个角色虽然小,但是很重要。

现在一切是要看加布里尔先生准不准贝儿演罗蜜欧。

这件事必须找加布里尔太太去疏通一下。但第一步必须要有办法说服她,而药剂师是有办法的。

“你是一个天生的奶妈!”他说;他以为这句话一定可以博得她的欢心。“事实上这是整个戏中一个最重要的角色!”他补充说。“这是一个最有风趣的人物,没有她,这个戏就太悲惨了,人们是无法看下去的。除了您以外,加布里尔太太,再没有别人能有那种生动和活泼劲儿,可以使全剧生色!”

一点也不错,她同意了;但是她的丈夫无论如何也不准许他的年轻学生腾出必要的时间去演罗蜜欧。她答应“暗中活动”一一这是引用她自己的话。药剂师就立即开始研究他所要演的那个角色——他特别想到了化装。他想装扮得像一架骷髅那样瘦削,又穷又可怜,但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这倒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加布里尔太太在丈夫后面“暗中活动”却更困难。他说,假如他让这个年轻人去演这个悲剧,他将无法向为贝儿交学膳费的那个恩人交代。

我们不必讳言,贝儿倒是非常希望能演这出戏的。“不过行不通罢了!”他说。

“行得通!”太太说。“等我来暗中活动吧!”她愿意送混合酒给加布里尔先生喝,但是加布里尔先生却不愿意喝。结了婚的人常常是不同的,说这句话完全不会损伤太太的尊严。

“喝一杯吧,只喝一杯!”她说,“酒可以助兴,可以使一个人愉快。我们的确应该如此一一这是我们上帝的意旨!”

贝儿将要演罗蜜欧了。这是通过太太暗中活动达到目的的。

排演工作是在药剂师家里进行的。他们有巧克力糖和“天才”一一这也就是说,小块的饼干。这是从一个面包房里买来的,价钱是一个铜子十二块。它们的数目多而体积小,因此大家就把它们叫做“天才”,作为一个玩笑。

“开玩笑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布里尔先生说。他自己也常常把许多东西加上一些绰号。他把药剂师的屋子叫做“装着清洁和不清洁的动物的诺亚方舟!”这是因为这一家人对于他们养的动物很有感情。小姐自己养着一头名叫格拉茜奥萨的猫。它很漂亮,皮肤非常光滑。它不是在窗台上躺着,就是在她的膝盖上或她所缝的衣服上睡觉,或者在铺好了台布的餐桌上跑来跑去。妻子有一个养鸡场,一个养鸭场,一只鹦鹉和一只金丝鸟,而这只鹦鹉比他们谁的声音都大。两只狗儿一一佛里克和佛洛克——在起坐间里荡来荡去。它们并不是混合花瓶,但它们却在沙发和睡榻上随便睡觉。

排演开始了。只有狗儿打断了一会儿。它躺在加布里尔太太的新衣服上淌口水,不过这是完全出自善意,而且也并没有把衣服弄脏。猫儿也找了一点小麻烦。它把脚爪伸向扮演朱丽叶的这位人物,同时坐在她的头上摇尾巴。朱丽叶的温柔的台词一半是对着猫儿、一半是对着罗蜜欧而发的。至于贝儿,他讲的每一句话恰恰是他想要和药剂师的女儿讲的话。她是多么可爱和动人啊!她是大自然的孩子,最适宜于演这个角色。贝儿几乎要爱上她了。

猫儿一定有某种本能,或者某种更高尚的品质:它坐在贝儿的肩上,好像是象征罗蜜欧和朱丽叶之间的感情似的。

戏越排演下去,贝儿的热情就越变得强烈和明显,猫儿也就越变得亲密起来,鹦鹉和金丝鸟也就更闹起来。佛里克和佛洛克一会儿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

登台的那一晚最后到来了。贝儿真像一位罗蜜欧;他毫不犹疑地在朱丽叶的嘴上吻起来。

“吻得非常自然!”加布里尔太太说。

“简直是不知羞耻!”市府参议斯汶生先生说。他是镇上一个最有钱的公民,也是一个最肥的胖子。他流了一身汗水,因为剧院里很热,而他的身体里也很热。贝儿从他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的同情。“这样一只小狗!”他说,“这只小狗是这样长,人们可以把他折成两段,变成两只小狗!”②

树立了一个敌人,却赢得了大家的鼓掌!这是一桩好交易。是的,贝儿是一个幸运的贝儿。

他疲倦了;这一晚吃力的表演和大家对他的称赞,使他累得喘不过气来。他回到他那个小房间里来,已经是半夜过后了。加布里尔太太在墙上敲了两下。

“罗蜜欧!我送来一点混合酒给你喝!”

于是一个漏斗便插进门里来了。贝儿·罗蜜欧拿一个杯子在它下面接着。

“晚安!加布里尔太太!”

但是贝儿却睡不着。他念过的每一句台词以及朱丽叶所讲的话,全都在他的脑子里嗡嗡地响起来。当他最后睡着了的时候,他梦见一次结婚典礼——他和老小姐佛兰生的结婚典礼。一个人能够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梦啊!

①“非常好”在丹麦文里是megetgodt,开头两个字母也是M.G.。

②“小狗”在丹麦文里是havlp,同时也有“自高自大的人”的意思。



“现在请你把你演戏的那套玩艺儿从你的脑袋里清除出去吧!”第二天早晨加布里尔说。“我们可以做点功课了。”

贝儿的思想和小马德生的思想有些接近了:“一个人拿着书本呆呆地关在房间里,真是浪费美丽的青春!”不过当他当真拿着书本坐下来的时候,许多善良和新颖的思想就从书本里面放射出光辉来,结果贝儿倒是被书本吸引住了。他学习到世界上许多伟大的人和他们的成就。他们有许多都是穷人的孩子:英雄地米斯托克利①是一个看门人的儿子;莎士比亚是一个穷苦的织工的孩子一一他年轻的时候,在剧院门口为人牵马,后来成了剧院里一个最有威望的人,在诗的艺术上超越了一切国家和时代。他也读到关于瓦尔堡②的竞赛会一一在这里面,诗人们要比一比,看谁能写出最好的诗:这是像古希腊在公共节日考验诗人们的一种竞赛。加布里尔先生谈到这些人的时候,特别兴致勃勃。索福克勒斯③在他老年的时候写出最好的悲剧,因此赢得了超过一切人的奖赏;在光荣和幸福中他的心高兴得爆炸了。啊,在胜利和快乐中死去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这更幸运呢?我们这位小朋友的心里充满了感慨和梦想,但是没有人可以把他的心事讲出来。小马德生和普里术斯是不会懂得他的,加布里尔太太也不会懂得他的。她一会儿表现得心情非常愉快,一会儿又变成一个眼泪汪汪的、多愁善感的妈妈。她的两个小女儿惊奇地望着她;她们和贝儿都不了解为什么她会变得这样的悲哀。

“可怜的孩子们!”她说,“一个妈妈永远想着她们的前途。男孩子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凯撒栽了筋斗,但是他仍然可以爬起来!那些年纪大点的孩子喜欢在水桶里玩水,他们将来可以去参加海军,而且一定会娶到满意的太太的。但是我的女孩子们!她们的将来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呢?当她们长大了、心里有了感情的时候,我相信她们所爱的人一定不会中加布里尔的意。他一定会为她们挑选她们所不喜欢的人,挑选她们所不能忍受的人。这样,她们就会非常不幸!作为一个妈妈,我不得不想这些事情,而这也就是我的悲哀和痛苦!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啊,你们将会非常不幸!”她哭起来。

那两个小女孩望着她,贝儿也望着她,同时也感到悲哀。他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她才好,因此他就回到他的小房间里来,坐在那架旧钢琴面前,弹出一些调子和幻想曲一一这好像都是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

早晨,他用比较清醒的头脑去学习和做功课,因为他是受别人供养来读书的。他是一个有责任感、有正确思想的孩子。他的日记里记得很清楚,他每天读了些什么和学习了些什么,夜里在钢琴面前坐到多么晚,弹了些什么东西一一他弹钢琴总是不发出声音来的,为的是怕吵醒了加布里尔太太。除了星期天这个休息日以外,他的日记里从来不写:“想念朱丽叶”,“拜访药剂师”,“写信给妈妈和祖母”。贝儿仍然是罗蜜欧,也是一个好儿子。

“特别用功!”加布里尔先生说。“小马德生,你应该向他学习!否则你就会不及格了。”

“老滑头!”马德生在心里对自己说。

教长的儿子普里木斯害着“嗜眠病”。“这是一种疾病,”教长的太太说,因此人们不应该对他太厉害了。

教长的住宅离这里不过二十四五里路。住宅很豪华。

“那位先生最后将会当上主教!”加布里尔太太说。“他和朝廷有些关系,教长太太又是一个贵族妇人。她认识一切的纹章一一这也就是说:族徽。”

这时候正是圣灵降临节。贝儿到加布里尔先生家里来已经有一年了。他学习了许多东西,但是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过来。它会不会恢复呢?

有一天晚上,加布里尔全家被邀请到教长家里去参加一个盛大的晚宴和舞会。有许多客人从城里和近郊的邸宅到来。药剂师的一家人也受到邀请。罗蜜欧将要看到朱丽叶,也许还要和她跳第一场舞呢。

教长的住宅是很整齐的,墙上都刷了一层白灰,院子里也没有粪堆。教长太太是一个高大而丰满的女人。加布里尔先生把她叫做“格洛柯比斯雅典娜④”;贝儿想,这大概就是“蓝眼睛”的意思,而并非像朱诺⑤一样,是“大眼睛”的意思。她有某种明显的温柔的表情和一种病态的特征。她大概是像普里木斯一样,也有“嗜眠病”。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绸衣服,戴着一大堆髦曲的假发。假发的右边插着一个刻着她祖母的肖像的小徽章,祖母是一位将军的夫人。左边插着一大串白瓷葡萄。

教长有一个红润和丰满的面孔,还有一口适宜于啃烤牛肉的白得发亮的牙齿。他的谈话中充满了掌故。他能和任何人谈话,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和他谈下去。

市府参议也在场。在那些从许多公馆来的客人中,人们也可以看到商人的儿子费利克斯,他已经受过了坚信礼,而且在装束和举止上要算是一个最漂亮的年轻绅士。大家说他是一个百万富翁,加布里尔太太简直没有勇气和他谈话。

贝儿看见费利克斯,感到非常快乐。后者以非常友好的态度走过来和他谈天,并且代表父母向他致意。费利克斯的父母读过了贝儿写给妈妈和祖母的一切信件。

舞会开始了。药剂师的女儿得和市府参议跳第一场舞一一她在家里对妈妈和市府参议作过这样的诺言。第二场舞她本来答应要和贝儿跳的,但是费利克斯走过来,和善地点了一下头,就把她拉走了。

“请让我跳这一场舞吧。只要你同意,小姐是会答应的。”

贝儿的表情很客气,他也没有讲什么话。所以费利克斯就和药剂师的女儿一一这次舞会中一位最漂亮的姑娘一一跳起舞来了。到第三场舞的时候,他又和她跳了一次。

“请准许我和你跳晚餐舞⑥行吗?”贝儿问,他的脸色发白。

“行,可以和你跳晚餐舞!”她带着一个妩媚的微笑说。

“你一定不会把我的舞伴抢走吧?”站在他身边的费利克斯说。“这不是一种友善的行为。我们是镇上的两个老朋友呀!你说你看到我非常高兴,我想你一定也会准许我扶着小姐去餐桌吧!”于是他把手搭在贝儿的腰上,玩笑地把自己的前额抵着他的前额。“准许吧!对不对?准许吧!”

“不成!”贝儿说。他的眼睛已经射出了忿怒之光。

费利克斯松开了他,把双手在腰间叉着,好像是一只准备要跳跃的青蛙:“年轻的绅士,你是绝对正确!年轻的先生,假如我的到了和她跳晚餐舞的诺言,我也要说同样的话!”他豪爽地向小姐鞠了一躬就退下去了。不过没有多久,当贝儿站在一个角落里整理领带的时候,费利克斯又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用非常殷勤的眼光对他说:

“放慷慨些吧!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和老祖母将都会说,这才像你呢!我明天就要离开,假如我不能陪着小姐去吃饭,我将会感到非常难过的。我的朋友,我的唯一的朋友!”

作为他唯一的朋友,贝儿就不好再拒绝他了。他亲自把费利克斯领到那个美人儿身边去。

客人们乘着车子离开教长住宅的时候,已经是明朗的早晨了。加布里尔全家坐着一辆车子,他们立刻就睡着了,只有贝儿和太太还是清醒的。

她谈论着那位年轻的商人一一富翁的少爷。他真够得上称为贝儿的朋友;她听到他说:“亲爱的朋友,干杯吧,为妈妈和祖母干杯吧!”“他这个人有某种落落大方和豪爽的气概,”她说,“人们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富人家的少爷,或者是一位伯爵的公子。这是我们这些人所做不到的!我们必须低头!”

贝儿一句话也没有讲。他整天都感到不愉快。在夜里,当他上床去睡觉的时候,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对自己说:“我们得低头!我们得讨好!”他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服从过一个有钱的少爷的意旨。“因为一个人生下来就很穷,所以他就不得不听从这些有钱人的摆布。难道他们真的比我们好吗?为什么上帝创造人要让他们比我们好呢?”

他心中起了某种恶感。祖母可能会对这种恶感感到难过的。他在想念着她。“可怜的祖母!你知道贫穷是怎么一回事情!为什么上帝要容许这样的事情呢?”他心里很气愤,但同时又体会到他的这种思想和语言对于好上帝是有罪过的。他惋惜他已经失去了孩子的心情。他对上帝的信心又恢复了,他仍然像从前那样地完整和丰富。幸运的贝儿!

一个星期以后,祖母寄来了一封信。她有她一套写信的方式:大字母和小字母混杂在一起;但是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与贝儿有关,她总是把心中所有的爱都放进去的。

我亲生的、甜蜜的、快乐的孩子!

我在想你,我在怀念你,你的妈妈也是这样。她的一切都好;她在靠洗衣服过日子!商人家里的费利克斯昨天来看过我们,同时带来了你的问候。听说你曾经去参加过教长的舞会,而且你非常有礼貌!不过你永远是那个样子的一一这使得你的老祖母和你的辛苦的妈妈感到非常快乐。她有一件关于佛兰生小姐的事情要告诉你。

信下边有贝儿妈妈的一段附言:

那个老姑娘佛兰生小姐要结婚了!订书匠霍夫的请求获得了批准,他被指定为宫廷的订书匠。他挂上了一个很大的招牌:“宫廷指定订书匠霍夫”⑦。所以她成了霍夫太太。这是一段很老的爱情。我的甜蜜的孩子,这段爱情并没有因为老而生锈!

你的亲生妈妈

再一次附言:祖母为你织了六双毛袜,你很快就会收到。我在里面放了一样你最喜欢吃的菜:“猪肉饼”。我知道你在加布里尔先生家里从来吃不到猪肉,因为太太害怕“玄帽虫”⑧——这个词我拼不出来。你不要相信这些东西,尽管吃吧。

你的亲生妈妈

贝儿念完了信,感到非常快乐。费利克斯很好,他对他的态度是不对的。他们在教长家里分手的时候,连一声“再会”也没有说。

“费利克斯要比我好些。”贝儿说。

①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kles,约公元前528~公元前462)是古代雅典的一个大政治家和统帅。

②瓦尔堡(Wartburg)是德国爱森纳赫附近图林根林山里的一个宫堡,在中古时期,诗人们经常在这里举行诗歌竞赛。

③索福克勒斯(Sophokles,约公元前496~公元前406)是古希腊的著名悲剧作家。

④雅典娜(Athene)在希腊神话中是雅典的守护神。在希腊诗中,一般都在她的名字前加一个形容词:“格洛柯比斯”(gloukopis),意思是“蓝眼睛”。

⑤朱诺(Juno)是罗马神话中妇女的保护神。一般诗中把她描写成“大眼睛的朱诺”。

⑥晚餐舞(borddanse)是晚餐开始进餐后的第一场舞。

⑦霍夫的原文为Hof,是人名;但在丹麦文中又是“宫廷”的意思。因此,“宫廷指定订书匠霍夫”这块招牌在丹麦文中就成了“Hof-Bogbinder-Hof”,非常滑稽,但这种幽默在中文中无法表达出来。

⑧贝儿的妈妈写的别字太多,把“旋毛虫”写成了“玄帽虫”。原文应该是trjkiner,但她却写成了trachner。这是猪身上的一种寄生虫。



在平静的生活中,日子一天一天地滑过去了,转眼一个月也完了。贝儿在加布里尔先生家里寄居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他以极大的毅力下决心不再登台演戏一一太太把这叫做“固执”。

他接到那位供给他学膳费的歌唱教师一封严肃的信,说他在这儿住宿期间,决不能再想起演戏的事。他服从了这个指示,不过他的思想常常跑到首都的剧场上去了。这些思想,像魔力似地,把他向舞台上拉,而他事实上也希望有一天作为一个伟大的歌唱家而登上舞台。不过现在他的声音坏了,而且也恢复不过来,他真是感到非常沉痛。谁能够安慰他呢?加布里尔先生或太太是不能够安慰他的,不过我们的上帝能够。我们可以从种种方式得到安慰;贝儿则是从梦中得到的。他真算得是幸运的贝儿。

有一天晚上,他梦见圣灵降临节的到来。他到一个美丽的树林中去,太阳从树枝之间射进来,整个地上都开满了秋牡丹和樱草花。这时杜鹃叫起来了:“咕!咕!”贝儿于是就问:我还能活多少年呢?因为人们每年头一次听到杜鹃啼,老是喜欢问这一句话的①。杜鹃回答说:“咕!咕!”它再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接着就沉默了。

“难道我只能再活一年么?”贝儿说。“那实在是太少了。劳驾请你再叫一声吧!”于是杜鹃又开始啼:“咕咕!咕咕!”是的,它在不停地啼下去。贝儿也伴着杜鹃声而唱起来,而且唱得很生动,像真的杜鹃一样,不过他的声音要响亮得多。所有的歌鸟也都一同吟唱起来。贝儿跟着它们唱,但是唱得比它们好听得多。他有他儿时的那种清晰的歌喉,而且他喜欢唱。他的心里真是愉快极了。接着他就醒了。他知道,他还掌握着“共鸣盘”,他还保留着他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在一个明朗的、圣灵降临节的早晨,将会洪亮地迸发出来。怀着这种信心,他幸福地睡去了。

不过在第二天,第二个星期或第二个月,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快要恢复他的声音。

从京城来的每一件关于剧院的消息,对他来说,真是灵魂的补品,精神的食粮。面包屑也能算是面包,所以他怀着感谢的心情来接受每一粒面包屑——最不重要的小新闻。

加布里尔家的邻居是杂货商人。商人的太太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家庭主妇。她这个人非常活泼,而且老是笑容满面,不过她对于舞台是一点知识也没有。她第一次去京城观光了一下,她对那里的什么事情都感到愉快,连那里的人都是如此。她说,这些人对她所讲的任何事情都觉得好笑;这当然是很可能的。

“您到剧院去过吗?”贝儿问。

“当然去过啦!”商人的太太回答说。“我的汗流得才多啦!你应当看到我坐在那股热气里流汗的样儿!”

“不过你看到了什么呢?演的什么戏呢?”

“让我告诉你吧!”她说。“我可以把全部的戏都告诉你!我去看过两次。头一晚演的是‘说白戏’。走出场的是一位公主。‘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你看她多会讲话!接着一位男子出来了:‘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于是太太倒下来了。之后同样的事情又重新开始。公主说:‘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于是太太又倒下来了。她那天晚上一共倒下了五次。第二次我去看的时候,整出戏是唱出来的:‘哗啦,呱啦!哈啦,呜啦!’于是太太倒下来了。那时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乡下女人。她从来没有到戏院去过,所以她就以为戏演完了。不过我是了解全部情况的,所以我就说,当我上次来看的时候,太太倒下了五次。在这次唱的晚上,她倒下了三次。现在你可以了解这两出戏的情景了——活灵活现,像我亲眼看见的时候一样!”

因为太太老是倒下来,这大概是悲剧了吧?于是他就灵机一动,记起了:那个大舞台面前挂着的幕布在每一幕演完后要落下来;幕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妇女形象——这就是一边戴着喜剧面具、另一边戴着悲剧面具的艺术之女神。所谓倒下的太太就是这幅画像。这真是不折不扣的喜剧:对于商人的太太说来,他们所讲的和唱的就是“哗啦,呱啦!哈啦,呜啦!”这是一件极大的快事,对于贝儿说来也是如此。加布里尔太太听到了这两出戏的描述后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一种惊奇的表情和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的确,药剂师曾经说过,她作为奶妈,使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的演出得以“成功”。

经过贝儿解释的“太太倒下了”的这句话,成了这一家的一个幽默的成语。每次家里有一个孩子,一个碗,或任何一件家具跌下来的时候,这句话就被应用。

“谚语和成语就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加布里尔先生说。他总是从学术的观点来看每一件事情。

除夕,钟敲了十二下,加布里尔太太全家以及寄宿生,每人擎着一杯混合酒,都站立起来。加布里尔先生每年只喝这一杯,因为混合酒对于虚弱的胃是有害的。他们为新年而干杯,同时数着钟声:“一、二”,直到它敲完十二下为止②。这时大家都说:“太太倒下了!”

新年到来了,又过去了。到了圣灵降临节,贝儿已经在这家住了两年了。

①丹麦的迷信中,杜鹃如果只叫一次,问的人就只能活一年;如果不停的叫下去,问的人就可以活许多年。

②这是流行于整个北欧的一种风俗:在除夕半夜12点钟的时候,全家人都聚集到一起干杯,作为“送旧迎新”的表示。



两年过去了,但是声音还没有恢复。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的前途将会是怎样的呢?

照加布里尔先生的看法,他在小学里当一个教员总是不成问题的。这总算是一种谋生之道,但是想要靠这成家立业是不行的。不过贝儿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虽然药剂师的女儿在他的心里已经占据了一个不小的位置。

“当小学教员!”加布里尔太太说,“当一个老师!你将会成为世界上一个最枯燥乏味的人,像我的加布里尔一样。你是一个天生的舞台艺术家!争取做一个世界的名演员吧!那跟当一个教员有天渊之别!”

当一个演员!是的,这是他的志向。

他在写给那位歌唱教师的信里提到这件事;他把他的志向和希望都讲出来了。他焦急地希望回到作为他故乡的首都去。妈妈和祖母都住在那里,他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见到她们了。路程一共只不过三百六十多里,坐快车有六个钟头就可以到了。为什么他们没有见见面呢?离开的时候,贝儿答应到了新地方不请假,也不打算回家探望亲友。妈妈是忙于替人洗衣服和烫衣服的。虽然如此,她还是一直在计划作一次了不起的旅行来看他,哪怕要花一大笔旅费。但是这件事情永远也没有实现。

至于祖母呢,她一提起火车就心惊胆战;这简直等于去诱惑上帝。她也不愿意坐轮船。的确,她是一个老太婆,她不愿意旅行,除非是旅行到上帝那儿去。

这句话是在五月间说的,但是在六月间这位老太婆却旅行起来了,而且是单独一个人旅行。她旅行了那三百六十多里路,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去,到许多陌生的人中间去,为的是要见见贝儿。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也是妈妈和祖母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不幸的事情。

贝儿第二次问杜鹊:“我还能活多少年呢?”杜鹊就说:“咕!咕!”他的健康和心情都很好!他的未来充满了明朗的阳光。他接到那位慈父般的朋友——歌唱教师——一封令人高兴的信。信上说,贝儿可以回去,大家可以研究一下他的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因为他再也不能歌唱了。

“去演罗蜜欧吧!”加布里尔太太说。“你的年龄已经足够使你演一个恋人的角色,你的身上也长了一点肉,再也不需要什么化装了。”

“演罗蜜欧吧!”药剂师和药剂师的女儿说。

各种不同的思想在他的头脑里和心胸里震荡着。但是:

谁又能知道明天的事情?

他坐在一个伸向草原的花园里。这是晚上,月亮在照着。他的脸在发热,他的血在奔流,凉爽的空气使他有一种偷快之感。沼泽地上浮着一层雾气。这雾气一起一伏地飘动着,使他想起了妖女的跳舞。这使他想起了那支关于骑士奥洛夫的古老的歌。这位骑士骑着马出去请客人来参加他的婚礼,但是中途被许多妖女拦住了。他们拉他去参加她们的跳舞和游乐,结果使他丧失了生命。这是一个民歌,一首古诗。这天晚上,它所描述的故事在月光和雾气中再现出来了。

贝儿是在一种半睡状态中朝这些东西凝望的。灌木林似乎都具有人和兽的形体。他们静静地立着,雾气在上升,像飘动着的面罩。贝儿在剧院里演出的芭蕾舞里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情景——那里面所表现的妖女都戴着薄纱似的面罩,一会儿旋转,一会儿飞翔。不过在这里显现出来的妖女却更是美丽,更是惊人!像这样大的舞台,任何剧院都不可能有的。什么舞台也不能够有这样晴朗的高空,这样明亮的月光。

在雾气中,一个女子的形象清楚地显现出来了。她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又一下子变成了许多人。她们就像一群浮动着的女子,手挽着手在跳舞。空气托着她们向贝儿所在的篱笆附近飘来。她们向他点头示意,她们向他讲话,而她们的声音却像银铃一样好听。她们走进花园里来,在他的身边起舞,把他围在她们中间。他什么也没有想,就和她们一道跳起舞来了。他旋转着,好像是在那永远无法忘却的《吸血鬼》舞里一样——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事实上,他心里什么事情也没有想;他被他所看到的周围的美迷住了。

沼泽地是一个又深又蓝的大海,里面长满了五光十色的睡莲。她们用薄纱托着他,从水上一直跳到对岸。岸上的那些古冢,推开了长在它们上面的荒草,变成了烟雾的宫殿,向空中升去,而这些烟雾又变成了大理石。这些庄严的大理石块上盘着许多开满了花的金树和贵重的宝石。每一朵花是一只光彩夺目的鸟儿——它在用人的声音唱着歌。这好像是成手上万的快乐孩子在一起合唱。这是天堂呢,还是妖山?

这些宫殿的墙在移动,在彼此滑过,在向他合拢来。他被围在里面,人间的世界已经成了外界了。他感到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焦急和恐怖。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但是从地上一直到天花板,从所有的墙上,有许多美丽的年轻女子在向他微笑。她们在外表上看来是栩栩如生,但他不得不想:她们是不是画出来的呢?他很想和她们谈话,但是他的舌头却讲不出一个字来。他的声音完全没有了,他的嘴唇发不出任何音响。于是他倒到地上,比什么时候都感到不幸。

有一个妖女朝他走过来。无疑地,她对他的用意是非常好的,因为她是以他最喜爱的形象出现的。她的样子很像药剂师的女儿;他几乎真的以为就是她了。不过他立刻就发现她的背后是空的;她只有一副漂亮的外表,而她的后面却是空空洞洞,毫无一物。

“这里的一点钟,就是外界的一百年,”她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点钟了。那些住在这些墙外的、你所认识和所爱的人都已经死了!和我们一道住在这儿吧!是的,你得住在这儿,否则这些墙就要向你挤过来,挤得你全身的血从前额上直向外冒!”

于是墙动起来了,空气热得像火红的烤炉。他的声音又恢复了。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你遗弃了我吗?”他从他痛苦的灵魂深处这样呼喊了一声。

这时祖母就站在他的身边。她把他抱在怀里,吻他的前额,吻他的嘴。

“我亲生的、甜蜜的小伙子!”她说,“我们的上帝不会离开你,他不会离开任何人——甚至于罪大恶极的人。上帝是永远值得赞美和尊崇的!”

她把她的《圣诗集》拿出来——就是那本在许多礼拜日她和贝儿一同念过的《圣诗集》。她的声音是多么响亮啊!所有的妖女们都低下了头——的确,她们也需要休息一下了!贝儿和祖母一道唱,像从前每个礼拜日一样。他的声音立刻就变得非常有力,同时又是多么柔和!这个宫殿的墙开始移动,它们化成了云朵和烟雾。祖母和他一起从高地上走出来,走到高高的草丛中去。萤火虫在这里面闪亮着,月儿在射出光辉。不过他的脚是很疲乏了;不能再移动了;他在草地上倒下来。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最柔软的床。他好好地休息了一阵子,然后在圣诗歌中醒了过来。

祖母坐在他身旁,在加布里尔先生的一个小房子里坐在他的床边。他的高烧已经退了,他又恢复了健康和生命。

他害了一场严重的病。那天晚上人们发现他在花园里昏倒了,接着他就发起高烧来。医生认为他再也好不了,他会死去。因此人们才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的妈妈。她和祖母都急于想来看他,但是两个人都分不开身。最后祖母就决定单独乘火车来了。

“我只有为贝儿才做这件事情!”她说。“我凭上帝的名义做这件事情;不然的话,我就要认为我是和那些巫婆骑着扫帚在仲夏夜里飞走的!”



回家的旅程是欢乐和愉快的。祖母衷心地感谢我们的上帝:贝儿没有先于她死去!车厢里有两个可爱的旅伴和她同行:药剂师和他的女儿。他们谈论着贝儿,可爱的贝儿,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似的。药剂师说,他将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他的声音现在也恢复了;这样的一个歌喉是一件无价之宝。

祖母听到这样的话,该是感到多么快乐啊!这些话是她的生命,她绝对相信它们。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一行到达了首都的车站。妈妈在那里迎接她。

“为了这火车,我们要赞美上帝!”祖母说,“为了我能够安安稳稳地坐上它,我们也要赞美上帝!我们也要感谢这两位可爱的人!”于是她就握了药剂师和他的女儿的手。“铁路真是一件美好的发明——当然是在你坐到站了以后。这时你算是在上帝的手里了!”

接着她就谈着她的甜蜜的孩子。他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他是和一个富裕的家庭住在一起。这家雇有两个女佣人和一个男佣人。贝儿像这家的一个儿子,并且和望族的其他两个孩子受到同等的待遇——其中有一位是教长的少爷。祖母原先住在驿站的旅馆里;那里的费用真是贵得可怕。后来加布里尔太太请她到她家里去住。她去住了五天,这一家人真是安琪儿——太太尤其是如此。她请她吃混合酒,酒的味道非常好,但是很厉害。

托上帝之福,一个月以后贝儿就可以完全恢复健康,回到京城里来。

“他一定变得很娇,很秀气了!”妈妈说。“他住在这个顶楼上一定会感到不舒服!我很高兴,那位歌唱教师请他去住。不过——”于是妈妈就哭起来,“真是伤心,一个人穷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在自己家里住下来!”

“切记不要对贝儿讲这样的话!”祖母说,“你不能像我那样了解他!”

“不管他变得多么文雅,他必须有东西吃,有东西喝。只要我的这双手还能够工作,我决不能让他挨饿。霍夫太太说过,他每星期可以在她家吃两次午饭,因为她现在的境况很好。她过过快乐的日子,也尝过困难的滋味。她亲口告诉过我,有一天晚上,她坐在一个包厢里,这位老芭蕾舞女演员在这里有一个固定的座位,这时候,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她整天只喝过一点水,吃过一个香菜子小面包。她饿得要病了,要昏倒下来了。‘快拿水来!快拿水来!’大家都喊。‘请给我一点奶油软糕吧!’她要求着,‘请给我一点奶油软糕吧!’她所需要的是一点富有营养的食物,而不是水。现在她不仅有食物储藏室,而且还有摆满了菜的餐桌!”

贝儿仍然住在三百六十里以外的一个地方,但是他已经在幸福地想:他很快就会回到首都来,会看到剧院,会遇见那些亲爱的老朋友——他现在懂得怎样珍惜他们的友情。这种幸福感在他的身体里歌唱着,回荡着;也在他的身体外面歌唱着,回荡着。年轻的幸福时代,充满了希望的时代,处处都是阳光。他的健康在一天一天地恢复,他的心情和神采也在恢复。但是,当他别离的日期迫近的时候,加布里尔太太却感慨起来了。

“你是在走向伟大。你有诱惑力,因为你长得漂亮——这是你在我们家里形成的。你像我一样,非常自然——这更加强了你的诱惑力。你不能太敏感,也不能故意做作。切记不要像达格玛尔皇后①那样敏感,她喜欢在礼拜天用缎带来束住她的绸袖子,而她因此就感到良心不安。不应该只为这点事就大惊小怪呀!我从来不像路克勒细亚②那样难过!她为什么要刺死自己呢?她是天真无邪的,这点她自己知道,全城的人也知道。对于这件不幸的事情,你虽然年轻,你也完全懂得!她尖声大叫,接着就把匕首取出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决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也决不会的,我们一向都是很自然的。人们应该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将来你从事艺术工作的时候,你也会继续是这样。当我在报上读到关于你的消息的时候,我将会多么高兴啊!也许你将来会到我们的这个小城市里来,作为罗蜜欧而登台吧。不过我将不会再是奶妈了,我只能坐在正厅的前排来观赏你!”

在别离的这一个星期里,太太忙着洗衣服和烫衣服,为的是好叫贝儿能够穿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家,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她在他的那颗琥珀心上穿了一根又新又结实的线,这是她希望得到的一件唯一作为“纪念”的东西,但是她没有得到。

加布里尔先生送给了他一本法文字典。这是他学习的时候经常用的一本书,加布里尔先生还在书边的空白处亲笔增补了许多新的东西。太太送给他玫瑰花和心形草,玫瑰花会萎谢;但是心形草只要放在干燥的地方而不受潮,就可以保持一冬。她引了歌德的一句话作为题词:UmgangmitFrauenistdasElementgutersitten。她把它译成这样一句话:

“与女子交往是学得良好礼貌的要素。歌德。”

“如果他没有写一本叫做《浮士德》的书!”她说,“他要算是一个伟大的人,因为我读不懂这本书!加布里尔也是这样讲的!”

马德生送了他一张并不太坏的画。这是他亲手画的;上面画的是加布里尔先生吊在一个绞架上,手里还拿着一根桦木条。标题是:“把一个伟大的演员引向知识之路的第一个导师。”教长的儿子普里木斯送了他一双新拖鞋。这是牧师夫人亲自缝的,但是尺寸太大,普里木斯在头一年简直没有办法穿。鞋底上有用墨水写的这样的题词:“作为一个伤心的朋友的纪念。普里木斯。”

加布里尔先生全家一直把贝儿送到车站。“我不能叫人说没有‘惜别’就让你离开了!”太太说,接着她就当场在车站上吻了他一下。

“我并不觉得难为情!”她说,“只要一个人是正大光明的,他做什么事也不怕!”

汽笛响起来了。小马德生和普里木斯高声喝彩,“小家伙们”也在旁边助兴,只有太太在一边擦眼泪,一边挥着手帕。加布里尔先生只说了一个字:Vale!③

村镇和车站在旁边飞过去了。这些地方的人是不是也像贝儿一样快乐呢?他在想这个问题,他在赞美自己的幸运。他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金苹果——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祖母在自己手里看到的那个金苹果。他想起了他在水沟里获得的那件幸运的东西,特别是他重新获得的声音和他最近求得的知识。他现在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内心里唱着愉快之歌。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控制住自己,没有让自己在车厢里高声地唱出来。

首都的塔顶现出来了,建筑物也露面了。火车开进了车站。妈妈和祖母在等着接他。此外还有一个人:即原姓佛兰生的霍夫太太。她现在全身装订得④整整齐齐,是宫廷“订书匠”霍夫的夫人。她不管是境况坏还是境况好,从来不忘记她的朋友。她像妈妈和祖母一样,非吻他一下不可。

“霍夫不能和我一道来!”她说。“他得待在家里为皇上的私人图书馆装订一部全集。你很幸运,但我也并不差。我有我的霍夫、一个炉边的角落和一张安乐椅。每星期我请你到我家里来吃两次饭。你将可以看到我的家庭生活。那是一部完整的芭蕾舞!”

妈妈和祖母几乎可以说找不到机会和贝儿讲一句话,但是她们望着他,同时她们的眼里射出幸福之光。他得坐上一辆马车开到新的家去——那位歌唱家的住所。她们笑,但同时他们也哭起来。

“他成了一个多么可爱的人啊!”祖母说。

“像他出门的时候一样,他还有一个和善的面孔呢!”妈妈说。“将来他登上舞台的时候,仍然会保留住这副面容!”

马车在歌唱家的门口停下来。主人不在家。老佣人把门打开,领着贝儿到他房间里去。四周的墙上挂着许多作曲家的画像;壁炉上放着一尊发光的白石膏半身像。

这个老头儿的头脑有些呆笨,但是却非常忠诚可靠。他把写字台的抽屉以及挂衣服的钩子都指给他看,同时还答应他说,愿意替他擦皮鞋。这时歌唱家回来了,热烈地握着贝儿的手,表示欢迎。

“这就是整个的住所!”他说,“你住在这儿可以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客厅里的钢琴你可以随便使用。明天我们要听一听,看你的声音究竟变得怎样。这位是我们宫殿的看守人——我们的管家!”于是他就对这位老头儿点点头。“一切东西都整理了一番。为了欢迎你的来临,壁炉上的卡尔·马利亚·韦伯又重新擦了一次白粉!他一直是肮脏得可怕。不过摆在那上面的并不是韦伯;那是莫扎特。他是从哪里搬来的?”

“这是老韦伯呀!”佣人说,“我亲自把他送到石膏师那儿去,今天早晨才把他取回来的!”

“不过这是莫扎特的半身像,而不是韦伯的半身像呀!”

“请原谅,先生!"佣人说,“这是老韦伯呀,他只不过给洗擦了一番罢了!因为他上了一层白粉,所以主人就认不出来了!”

这只有那位石膏师可以证明——不过他从石膏师那里得知,韦伯已经跌成了碎片;因此他就送了一尊莫扎特的像给他。但这跟放在壁炉上有什么分别呢?

在头一天,贝儿并不需要演唱什么东西。不过当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来到客厅里的时候,他看见了钢琴和在那上面摊开的《约瑟夫》。于是他就唱起《我的第十四夜》来;他的声音像铃铛一样地响亮。它里面有某种天真和诚恳的气质,但同时又充满了力量和丰满。歌唱家一听到,眼睛就湿润了。

“应该这样唱才对!”他说,“而且可以唱得比这还好一点。现在我们把钢琴盖上吧,你应该休息了!”

“今天晚上我还得去看看妈妈和祖母!我已经答应过她们。”于是他就匆匆地走开了。

落日的晚霞照在他儿时的屋子上,墙上的玻璃片反射出光来,这简直像一座用钻石砌的宫殿。妈妈和祖母坐在顶楼上等他——这需要爬好长一段楼梯才能达到,但是他一步跳三级,不一会就来到了门口。许多亲吻和拥抱在等待着他。

这个小小的房间是非常清洁整齐的。那只老熊——火炉——和藏着他木马时代的一些秘密宝藏的那个橱柜仍然在原来的地方;墙上仍然挂着那三张熟识的人像:国王像,上帝像和用一张黑纸剪出的“爸爸”的侧影。妈妈说,这跟爸爸的侧像是一模一样,如果纸的颜色是白的和红的,那还要更像他,因为他的面色就是那样。他是一个可爱的人!而贝儿简直就是他的一个缩影。

他们有许多话要谈,有许多事情要讲。他们将要吃碎猪头肉冻⑤,同时霍夫太太也答应今晚要来看他们。

“不过这两个老人——霍夫和佛兰生小姐——怎么忽然想起要结婚呢?”贝儿问。

“他们考虑这件事已经有好多年了!”妈妈说。“你当然知道,他已经结过婚。据说他干这桩事是为了要刺激佛兰生小姐一下,因为她在得意的时候曾经瞧不起他。他的太太很有钱,但是老得够瞧,而且还得拄着一对拐杖走路,虽然她的心情老是那么高兴。她老是死不了;他只好耐心地等待。如果说他是像故事中所讲的那个人物,每个礼拜天把这位老太婆放在阳光里坐着,好让我们的上帝看到她而记得起把她接走,那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奇。”

“佛兰生小姐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祖母说。“我从来也没有想到,她会达到目的。不过去年霍夫太太忽然死了,因此她就成了那家的主妇!”

正在这时候,霍夫太太走进来了。“我们正谈起您,”祖母说。“我们正在谈论着您的耐心和您所得到的报偿。”

“是的,”霍夫太太说,“这没有在年轻的时候实现。不过只要一个人的身体好,就永远是年轻的。这是我的霍夫讲的话——他有一种最可爱的想法。他说,我们是一部好的旧作品,装订成一册书,而且在背面上还烫金呢。有了我的霍夫和我那个炉边的角落,我感到真幸福。那个火炉是瓷砖砌的:晚间生起火来,第二天整天还是温暖的。这真是舒服极了!这简直是像在那个芭蕾舞《细尔茜之岛》的场景里一样。你们还记得我演细尔茜⑥吗?”

“记得,那时你非常可爱!”祖母说。“一个人的变化是多么大啊!”她说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恶意,而对方也不作如此想法。接着大家就一同吃茶和碎猪头肉冻。

第二天上午,贝儿到商人家里去拜访。太太接待他,握了他的手,同时叫他在她身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在和她谈话的时候,他对她表示衷心的感谢,因为他知道,商人就是那位匿名的恩人。不过这件秘密太太还不知道。“那正是他的本色!”她说;“这不值得一谈!”

当贝儿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商人很生气。“你完全弄错了!”他说。他打断了话题,接着就走开了。

费利克斯现在是一个大学生。他打算进外交界工作。

“我的丈夫认为这是发疯,”太太说,“我没有什么意见。天老爷自然会有安排!”

费利克斯不在家,因为他正在剑术教师那里学习击剑。

回到家来,贝儿说他是多么感谢这位商人,但是他却不接受他的感谢。

“谁告诉你,他就是你所谓的恩人呢?”歌唱家问。

“我的妈妈和祖母讲的!”贝儿回答说。

“这样说来,那么一定就是他了!”

“您也知道吧?”贝儿说。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让你从我身上得知这件事的真相的。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天早晨在家中练习歌唱一个钟头。”

①她是13世纪丹麦的一个有名的皇后。

②她是古罗马传说中一个非常忠心于丈夫的女子。一个叫做塞斯都斯的男子见她美丽和忠诚,在一天晚上乘她不备的时候破坏了她的贞操。第二天早晨她因羞愤而用匕首把自己刺死。莎士比亚曾把她的故事写成一首长诗。英国17世纪的名演员海吾德(ThomasHeywood,?-1650?)也把这个故事写成一个剧本。

③拉丁文,即“再会”的意思。

④原文是indbunden,即紧紧地穿上一大堆衣服,有暴发户的气派;但这个词又当作“装订”讲,与“订书匠”有关系。

⑤北欧一般的穷苦人家都不吃正式晚饭,只吃一点茶和几片面包夹肉冻。碎猪头肉当然是最便宜的肉冻。

⑥细尔茜(Circe)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女神。她住在爱伊亚岛(Aeaea)上。当希腊的英雄奥德赛漂流到岛上来的时候,她用药酒款待他和他的部下,结果这些人都变成了猪。奥德赛身边带着一种草药,可以避魔,所以他没有变成猪。他和她在岛上住了一年。岛上的生活非常舒服。

安徒生童话故事有哪些篇(5):安徒生童话 踩着面包走的女孩


你早就听见说过,有一个女子,为了怕弄脏鞋,就踩在面包上走路;后来她可吃了苦头。这件事被写下来了,也被印出来了。

她是一个穷苦的孩子,但是非常骄傲,自以为了不起,正如俗话所说的,她的本性不好。当她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最高兴做的事是捉苍蝇;她把它们的翅膀拉掉,使它们变成爬虫。她还喜欢捉金龟子和甲虫,把它们一个个串在针上,然后在它们脚旁边放一片绿叶子或一片纸。这些可怜的生物就抓着纸,而且抓得很紧,把它翻来翻去,挣扎着,想摆脱这根针。

“金龟子在读书啦!”小英格儿说。“你看,它在翻这张纸!”

她越长大就越变得顽皮。但是她很美丽;这正是她的不幸。要不然的话,她也许会被管教得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顽固需要一件厉害的东西来打破它!”她的妈妈说。“你小时常常踩在我的围裙上;恐怕有一天你会踩在我的心上。”

这正是她所做的事情。

现在她来到乡下,在一个有钱人家里当佣人。主人待她像自己的孩子,把她打扮得也像自己的孩子。她的外表很好看,结果她就更放肆了。

她工作了将近一年以后,女主人对她说:“英格儿,你应该去看看你的父母了!”

她当真去了,不过她是为了要表现自己,叫他们看看她现在是多么文雅才去的。她来到村边的时候,看见许多年轻的农夫和女人站在那儿闲谈;她自己的妈妈也在他们中间,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面前放着她在树林里捡的一捆柴。英格儿这时转身就走,因为她觉得很羞耻;像她这样一个穿得漂亮的女子,居然有这样一个褴楼的母亲,而且要到树林里去捡柴!她回头走了,并不觉得难过,她只是感到有些烦恼。

又有半年过去了。“英格儿,你应该回家去一趟,去看看你年老的父母!”女主人说。“我给你一条长面包,你可以把它送给他们。他们一定很高兴看到你的。”

英格儿穿上她最好的衣服和新鞋子。她提起衣襟小心翼翼地走,为的是要使她的脚不沾上脏东西。这当然是不能责备她的。不过她来到一块沼泽地,有好长一段路要经过泥巴和水坑。于是她便把那条面包扔进泥巴里,在上面踩过去,以免把脚打湿。不过,当她的一只脚踏在面包上、另一只脚跷起来打算向前走的时候,面包就和她一道沉下去了,而且越沉越深,直到她沉得没了顶。现在只剩下一个冒着泡的黑水坑。

这就是那个故事。英格儿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她到熬酒的沼泽女人那儿去了。沼泽女人是许多小女妖精的姨妈——这些小妖精是相当驰名的,关于她们的歌已经写得不少了,关于她们的图画也绘得不少了,不过,关于这个沼泽女人,人们所知道的只有这一点:在夏天,凡是草地冒出蒸汽,那就是因为她在熬酒。英格儿恰恰是陷落到她的酒厂里去了;在这儿谁也忍受不了多久。跟沼泽女人的酒厂相比,一个泥巴坑要算是一个漂亮的房间。每一个酒桶都发出一种怪味,可以使人昏倒。这些酒桶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果它们之间有什么空隙可以使人走过去的话,你也没有办法通过,因为这儿有许多癞蛤蟆和火蛇,纠作一团。英格儿恰恰落到这些东西中间去了。这一大堆可怕的爬行的活物是冰冷的,弄得她四肢发抖。的确,她慢慢地冻得僵硬起来。她紧紧地踏着面包,而面包拉着她往下沉,像一颗琥珀钮扣吸住一根稻草一样。

沼泽女人正在家里。这天魔鬼和他的老祖母来参观酒厂。老祖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她是永远不会闲着的。她出来拜访别人的时候,手头总是带着工作做;她来到这儿也是一样。她正在男人的鞋子上缝“游荡的皮”,使得他们东飘西荡,在任何地方也安居不下来。她编一些谎话,把人们所讲的一些谰言收集到一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损害人类。的确,这个老祖母知道怎样缝,怎样编,怎样收集!

她一看到英格儿,就戴起双层眼镜,把这个女孩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子!”她说。“我要求你把这小东西送给我,作为我来拜访的一个纪念品。她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石像立在我孙子的前房里。”

英格儿就这样被送给她了。英格儿就是这样走进地狱里来的。人们并不是直接落进那里去的。只要你有那个倾向,你总会间接走进那里的。

那是一个没有止境的前房。你如果向前望,你的头就会发昏;你如果向后望,你的头更会发昏。一大堆面黄肌瘦的人正在等待慈善的门向他们打开——他们要等很久!庞大的。肥胖的、蹒跚地走着的蜘蛛,在他们的脚上织出有一千年那样陈旧的蛛网。这些网像脚镣似地磨痛他们,像铜链子似地绑着他们。每个人的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一种苦痛的不安的心情。这儿有一个守财奴,他忘记了把保险箱的钥匙带来,他知道钥匙插在锁里没有拿下来。要把人们在这里所体验到的形形色色的苦痛心情描写出来,的确得花很多时间。英格儿作为一尊石像站在那儿,不免也感觉到这种痛苦,因为她是紧紧地焊在这条面包上的。

“一个人如果怕弄脏脚,就会得到这个结果,”她对自己说。“你看大家在怎样死死地望着我!”是的,大家的确在望着她;他们的罪恶思想在眼睛里射出光来。他们在讲着话,但是嘴唇上却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他们的样子真可怕。

“瞧着我一定很愉快!”英格儿想,“的确,我有漂亮的面孔和整齐的衣服。”于是她把眼睛掉转过去;她的脖子太硬了,掉转不动。嗨,她的衣服在沼泽女人的酒厂里弄得多脏啊,她真没有想到。她的衣服全糊满了泥;她的头发里盘着一条蛇,并且悬在她的背上。她衣服的每个褶纹里有一只癞蛤蟆在朝外面望,像一个患喘息病的狮子狗。这真是非常难看。“不过这儿一切别的东西也都可怕得很!”她自己安慰着自己。

最糟糕的是,她感到十分饥饿。她能不能弯下腰来,把她踩着的面包弄一块下来吃呢?不能,她的背是僵硬的,她整个身体像一尊石像。她只能尽量把脑袋上的眼睛向一侧膘过去,以便看到她的后面;这可难看极了。苍蝇飞过来,在她的眉间爬来爬去。她眨着眼睛,但是苍蝇并不飞开,因为飞不动;它的翅膀被拉掉了,变成了爬虫。这是一种痛苦;饥饿则是另一种痛苦。是的,最后她觉得她的内脏在吃掉自己,她的内部完全空了,可怕地空了。

“假如一直这样下去,那么我就支持不住了!”她说。

但是她得支持下去。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将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时一滴热泪落到她的头上来了,沿着她的脸和胸脯流下来,一直流到她踩着的面包上面。另一滴眼泪也流下来了。接着许多许多颗流下来了,谁在为英格儿哭呢?她不是在人世间有一个妈妈吗?母亲为儿女流的悲痛的眼泪,总会流到自己孩子身边去的;但是眼泪并不会减轻悲痛,它会燃烧起来,把悲痛扩大。再加上这无法忍受的饥饿,同时又摸不到她的脚所踩着的那条面包!最后她感觉到她身体里的一切已经把自己吃光了,她自己就好像一根又薄又空的芦苇,能够收到所有的声音,因为她能清楚地听到上面世界里的人们所谈的关于她的一切话语,而人们所谈的都很苛刻和怀有恶意。她的母亲的确为她哭得又可怜又伤心。但是她还是说:“骄傲是你掉下去的根由。英格儿,这就是你的不幸。你使你的母亲多难过啊!”

她的母亲和地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罪过,都知道她曾经踩着一条面包沉下去了,不见了,这是山坡上的一个牧童讲出来的。

“英格儿,你使你的母亲多难过啊!”母亲说。“是的,我早就想到了!”

“我只愿我没有生到这个世界上来!”英格儿想。“那么事情就会好得多了。不过现在妈妈哭又有什么用处呢?”

于是她听到曾经对她像慈爱的父母一样的主人这样说:“她是一个有罪过的孩子!”他们说,“她不珍爱上帝的礼物,把它们踩在脚下,她是不容易走进宽恕的门的。”

“他们要是早点惩罚我倒好了,”英格儿想。“把我脑子里的那些性思想赶出去——假如我有的话。”

她听到人们怎样为她编了一支完整的歌:“一个怕弄脏鞋子的傲慢姑娘。”这支歌全国的人都在唱。

“为了这件事我的听多少人唱啊!为了这件事我的忍受多少痛苦啊!”英格儿想。“别的人也应该为他们自己的罪过而得到惩罚呀。是的,应该惩罚的人多着呢。啊,我是多么痛苦啊!”

她的内心比她的身体变得更僵硬。

“在这里,跟这些东西在一起,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变好的!而我也不希望变好!看吧,他们是怎样在瞪着我啊!”

现在她的心对一切的人都感到愤怒和憎恨。

“现在他们总算有些闲话可以聊了!啊,我是多么痛苦啊!”

于是她听到人们把她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那些小家伙把她叫做不信神的英格儿——“她是多么可增啊!”他们说,“多么坏,应该重重地受到惩罚!”

连孩子们也严厉地指责她。

不过有一天,当悲哀和饥饿正在咬噬着她空洞的身躯的时候,当她听到她的名字和故事被讲给一个天真的小孩听的时候,她发现这个小女孩为了这个骄傲和虚荣的英格儿的故事而流出眼泪来。

“难道她再也不能回到这地面上来吗?”小女孩问。回答是:“她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不过假如她请求赦罪,答应永远不再像那个样子呢!”

“但是她不会请求赦罪的,”回答说。

“如果她会的话,我将是多么高兴啊,”小女孩说。她是非常难过的。“只要她能够回到地上来,我愿献出我所有的玩具。可怜的英格儿——这真可怕!”

这些话透进英格儿的心里去,似乎对她起了好的作用。这算是第一次有人说出“可怜的英格儿!”这几个字,而一点也没有强调她的罪过。现在居然有一个天真的孩子在为她哭,为她祈祷。这使得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想哭一场,但是她哭不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地上的岁月一年一年地过去了,而下边的世界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她不再听到上面的人谈起她的事情了。人们不大谈到她。最后有一天她听到一声叹息:“英格儿!英格儿!你使我多伤心啊2我早就想到了!”这是她将死的母亲的叹息声。

她可以偶尔听到,她以前的老主人提起了她的名字。女主人说的话是最和善的。她说:“英格儿,难道我再也看不到你么?人们不知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英格儿知道得很清楚,好心的女主人决没有办法到她这儿来的。

时间慢慢地过去——漫长和苦痛的时间。

英格儿又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并且看到头上好像有两颗明亮的星星在照耀着。这是地上闭着的两颗温柔的眼睛。自从那个小女孩伤心地哭着“可怜的英格儿”的时候起,已经有许多年过去了。小女孩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老太婆,快要被上帝召回去了。在弥留之际正当她一生的事情都在眼前出现的时候,这位老太婆记起,当她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曾经听到英格儿的遭遇,并且为她痛哭过。那个时刻,那个情景,都在这位老太婆最后的一分钟里出现了。她差不多大声地叫起来:“上帝啊,我不知道我是否也像英格儿一样,常常无心地踩着您赐给我的礼物,我不知道我心里是否也充满了傲慢的思想,但是您在慈悲之中并没有让我坠下去。却把我托了起来!请您不要在我最后的一瞬间离开我!”

这个老太婆的眼睛合起来了,但她的灵魂的眼睛却是对着一切隐藏着的东西张开着的。英格儿在她最后的思想中生动地出现,她现在看到了她,看到她沉得多么深。这景象使这个虔诚的女人流出泪来。她像一个小孩子似地在天国里站着,为可怜的英格儿流泪。她的眼泪和祈祷,在这个受苦的、被囚禁的、无望的女子周围的暗空中,听起来像一个回声。这种来自上面的、不曾想到过的爱,把她征服了,因为有一个安琪儿在为她流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赐给她呢?这个苦难中的灵魂似乎回忆起了她在地上所做的每件事情;她哭得全身抽动起来,英格儿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她对于自己感到非常悲哀。她觉得宽恕的门永远不会为她打开。当她在悔恨中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马上一线光明就向地下的深渊射来。它的力量比那融掉孩子们在花园里所做的雪人的太阳光还强,它比落在孩子们的热嘴唇上的雪花融化成水滴的速度还要快。于是僵化了的英格儿就变成了一阵烟雾;于是一只小鸟,以闪电的速度,飞到人世间去。不过这只鸟儿对于周围的一切感到非常羞怯,它对自己感到惭愧,害怕遇见任何生物,它飞进一个倒塌的墙上的黑洞里去躲藏起来。它在里面缩作一团,全身发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是因为它没有声音。它在那里藏了很久以后才能安静地看出和辨别出周围的美丽景物。的确,周围是很美的:空气是新鲜和温和的;月亮照得那么明朗;树和灌木发出清香。它栖身的那个地方是那么舒适;它的羽衣是那么净洁。啊,天地万物都表示出美和爱!这只鸟儿想把在它心里激动着的思想全都唱出来,但是它没有这种力量。它真希望能像春天的杜鹃和夜莺那样唱一阵歌呢。我们的上帝,他能听出蠕虫无声的颂歌,也能听出这鸟儿胸中颤动着的赞美曲,正如他能听出大卫心里还没有形成歌词的圣诗一样①。

这些无声的歌,在鸟儿的心中波动了好几个星期。只要好的行为一开始,这些歌马上就要飞翔出来,而现在也应该有一件好的行为了。

最后,神圣的圣诞节到来了。一个农人在一口古井旁竖起一根竿子,上面绑了些麦穗,好叫天上的鸟儿也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在我们救主的这个节日里能满意地吃一餐。

圣诞节的早晨,太阳升起来了,照在麦穗上面。所有歌唱着的小鸟绕着竿子飞。这时那个墙洞里也发出“叽叽”的声音。那动荡着的思想现在变成了歌。那柔弱的叽叽声现在成了一首完整的欢乐颂。要做出一件好的行为——这思想已经活跃起来了。这只鸟儿从它藏身处飞出来。天国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只什么鸟儿。

这是一个严峻的冬天。水池里都结满了冰。田野里的动物和高空中的鸟儿都因为没有食物而感到苦恼。这只小鸟儿飞到公路上去;它在雪橇的辙印里找到一些麦粒,在停留站里找到一些面包屑。在它找到的这些东西中,它自己只吃很少的一部分,却把大部分用来请许多别的饥饿的鸟儿来共享。它飞到城里去,在四处寻找。当它看到窗台上有许多慈善的手为鸟儿撒了一些面包屑时,它自己只吃一丁点,而把其余的都送给别的鸟儿。

在这整个冬天,这只鸟儿收集得来和送给别的鸟儿的面包屑,已经比得上英格儿为了怕弄脏鞋子而踩着的那条面包。当它找到了最后一块面包屑,把它献出来的时候,它的灰色的翅膀就变成了白色的,并且伸展开来。

“请看那一只海燕,它在横渡大海,”孩子们看到这只白鸟的时候说。它一会儿向海面低飞,一会儿向明朗的太阳光上升。它发出闪光。谁也不知道它飞向什么地方去了;有的人说,它直接飞向了太阳。

①据传说,《圣经·旧约全书》里的《诗篇》和《雅歌》等卷主要是以色列王大卫和所罗门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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